一舞
一舞
元贵妃正得盛宠,她所生的八皇子又自小聪慧得皇帝喜爱,所以八皇子封王立府的这天,满朝文武官侯家眷们几乎来了个遍。 煜王府前张灯结彩,从中午一直热闹到了晚上。 中午的宴席是为了招待官侯们,自然丰盛奢华,甚至,元贵妃因为宠爱儿子,特意讨了位宫中的御厨出宫,去煜王府上准备宴客的膳食,彰显了元贵妃和八皇子,深蒙圣恩。 待到下午客人们散尽,晚宴才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 晚上的时候招待的宾客与中午不尽相同,都是一些一直与八皇子玩儿的好的公子们,总共不过十数,却都算得上是八皇子的至交了。 他们在煜王府的后花园中聚会。 喝酒唱歌,吟诗作对。赏煜王府亭台楼阁,喂锦鲤抓狸奴好不快活。 直到,八皇子说自己有一件稀世珍品供各位瞻仰。 “哦?殿下可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玩意了?” 说话那人大马横刀的坐在软榻旁的金丝楠木椅里,手中用的不是其他人喝酒的小巧酒壶,而是硕大一酒坛。 那人轻巧提起,仰头猛灌,酒液顺着棱角英气的脸庞滑下,越过滚动的喉头淹没进华贵的衣料中,尽显豪爽洒脱之色。 此人正是统领皇城禁军的禁军统领,骠骑将军罗轻骥。 八年前陛下出游带了元贵妃八皇子同往,途中遇袭,幸亏得他护驾才不至于受伤,至此,深受元贵妃倚重,也慢慢与八皇子混成了朋友。 他比在座公子们都年长些,说话间,眼底满是对八皇子的爱护。 “自是你们都不曾见过的。比之我这府中任何一物都要珍贵。”八皇子微抬着头,满脸的骄傲之色,看着众人面露茫然,他眼底满是得意。 “八弟,话不能说的太满,府中许多父皇赐下的珍宝,难道你那珍品,比之这些还要尊贵?那父皇可是要生气了。” 说话之人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捏着玉石白子正在与人对弈,一张清冷面容与八皇子有几分相像,嘴角有一颗小痣,在那张生人勿进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温润的人气儿,正是当朝的五皇子赵湖清。 因着他母妃生前与元贵妃是手帕交,自母妃病逝,皇帝便将其交给元贵妃抚养,与八皇子是一同长起来的。 “是,湖源知错。”八皇子闻言抿了抿唇,可仍不死心的说道“皇兄看了便知道了,弟弟可一点都没夸张。” “那我们可要好好看看了,不知,是何等的珍品啊。” 说话这人身穿深红长袍,上由金线绣片片枫叶,手中抱着一只三花的狸奴。他曲腿坐池塘边,一手按着不安分的狸奴撸毛,一手随意撒撒鱼食,逗弄粼粼水光中的锦鲤争相哄抢。 清透水光映衬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眉骨硬挺,眼窝深邃,一双眸子润满水色,薄唇轻抿,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此人正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逍遥侯家的小世子贺轩。 八皇子见关子卖的差不多,也不再多言,对在场诸位贱兮兮一笑,击掌,叫带人上来。 元时迁坐在五玄琴前,一直默默不语。今日本是喧腾日子,他却一反常态,很少与人交谈。 正值热闹中心的八皇子未曾发现,坐在他旁边的贺轩却看了他一眼。把猫儿的头凑过去,对着他喵喵叫。 元时迁看看那只被喂得圆滚滚的三花,低头一笑,朝着款步而来的女子看去。 为造势,八皇子特意在前往后花园的路边摆满了琉璃灯,烛火由琉璃折射,散发出晶亮的星星点点,为众人眼前增添一抹朦胧。 那女子仿佛踏着这星点而来,又似九天悬仙,在月华的照射下,款步下凡。 水红色的身影渐渐走至人前。 后花园里鸦雀无声,只余狸奴喵喵。 “铮——” 琴声起,宛若古韵转折,元时迁指尖轻颤,如泉水淅沥,流入人的心间。 灿华漠然的看了元时迁一眼,对方低着头,专注的弹着琴。她遂不再看,双手掐兰花指,身段软下,随光影起舞。 欢爱时果然不能多与人言。 那日兴致好,元时迁做得一幅极好的花鸟画,心情愉悦,牵着她的手在那拥挤的下人房中腾挪舞步,灿华惊奇的看着他孩子般的面容,心下柔软,也一同跳了起来。 灿华极爱凡间的舞,扭转身体时,仿佛身心都得到了舒展,随着音乐挥舞手臂,扭身,她仿佛在费尽心思的取悦自己,只为展现自己最美的样子。 可如今,这个男人把她的快乐毁了。 在这里,她不能取悦自己,只能跳舞给这些人看,任由他们用惊艳,痴迷,贪婪的眼光看她,而她,无能为力。 灿华的舞,不柔软,不似寻常舞姬做妖媚姿态。 她的舞步跨步很大,动作很洒脱,她几乎不曾看过在场任何人,也不曾把自己那张精致的面容当做吸引目光的筹码,只一味的舞动着身体,高抬腿从身前画圆,脚尖轻点扭身旋转一个圈,从身后踢腿,像一只雀鸟一般灵动,又如同仙鹤般高洁。 她猛地一个下叉,手扬起,臂钏玲玲作响,双腿闭合腾空,下腰后双腿离地迅速回转站直,一手高举,一手平直向前,指着场中的元时迁。 元时迁的琴声结束,双手下压止住琴弦,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舞起,直至结束,很多公子们甚至忘记了呼吸, 直到结束才想起来长舒一口气,良久无法回神。 灿华似乎累了,微微喘息,正了正身上的衣冠,扫视了一圈园中,找到一处茶桌旁坐下,沉默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饮着。 罗千骥坐在她的对面,抿了抿唇,感觉自己有些脸热,喉中干痒,忙挪开视线看向手中酒坛,拿起来想喝,想了想又放下,继续抿唇不语。 “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八皇子眼底满是惊艳之色,他环顾四周,见没人鼓掌有些不高兴,连忙带头拍了起来。 他一鼓掌,场子才算不沉默,零星几个公子也跟着拍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真真是珍宝啊,难怪八皇子吊了咱们一整天才拿出来,这一舞,简直惊为天人啊!” “谁叫你看舞的?如此美人,只是舞美吗?” “人更美!人更美,洛兄说的对,比之舞蹈,美人更是惊为天人,惊为天人啊!” “粗陋!就会惊为天人这一个词了?先生教的全还回去了。” “只是不知这女子是哪家的舞姬啊,之前怎么不曾在京中见过,来日询了价钱,我也要带到府上跳上一段!” “怕是无缘再得见了,这可是煜王殿下的珍品。今日得见已是天大的福气,你竟还想以后?” “啊……真是可惜啊可惜。不知姑娘还能不能再跳一段,没看够啊,没看够。” “灿华,本王竟不知,你的舞如此令人惊艳!这真是本王见过的,最美的舞了!”八皇子满脸兴奋的看着灿华,全然不在意对方毫无礼貌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八皇子谬赞,是世子教导的好。”灿华闻言,竟也没从座位上起来行礼,依旧淡淡的道,话里满是阴阳怪气。 “世子?”贺轩闻言,看向元时迁:“这是你的人?” 闻言,满场无数人的目光看着元时迁。 元时迁垂着头,似乎能从琴上盯出什么花来。 “是,”他微勾着唇,看了一眼八皇子“今日是煜王的大喜事,灿华便是我送殿下的礼物。” “哈哈哈哈,那就谢过表兄了,表兄你也真是,我本来以为灿华只是长得美,没想到她的舞竟也如此好看,你还跟我卖关子。”八皇子走过去和元时迁碰碰肩头,极是亲昵。 灿华勾起唇角,讥讽的笑笑。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信元时迁说的话,说什么待他能与父亲抗衡,便娶她做什么狗屎如夫人,简直荒唐。 “能给我喝点吗?”她抬头,看着对面看上去有些粗犷的男人,指着他手里的酒坛。 “额……”罗轻骥有点慌张“给!”他大声说道,看着手中的酒坛,没等灿华伸手接过,又缩了回去,倒了一杯在茶杯里,重新递给她。 灿华没说什么,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精致的脸庞升起淡淡的红晕,更添了几分胭脂色。 仰头喝完,又把茶杯推了过去,罗轻骥极有眼色的又添了一杯。 “灿华姑娘好酒量,不过喝酒伤身,还是要慢饮的。”五皇子淡声道。 五皇子为人很少多管闲事,说这话时,眼睛还在棋盘上。能对灿华说这话,想必他对刚刚那一舞,印象也是极为深刻的。 “喝酒快意,灿华的心静不下来,只想痛痛快快的。此局胜负已定,公子何不共饮。” 闻言,五皇子的眉梢动了动,对面人探头环视棋盘。惊讶地发现他真的输了。满场环顾,已无活路,输的彻底。 “姑娘竟也懂棋局?”那人回头看着她。 灿华不语,仰头一饮而尽。 今日的她心情很不好,即使坐着满屋权贵哪一个都比她这个小小奴婢尊贵,可她也不想管,只一味的想让自己快活些,再快活些。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喝醉了,便能忘记自己坠落凡尘的事实。 元时迁眼底蒙上一层暗色,手在琴案下握紧成拳,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