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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坐在一把上过漆的梨花软椅上不动声色,他听到这里大概已经明白杨荣所指:建文太子被湘王所害。 曾经杨士奇说杨荣善谋,果真不假。不过宣德帝朱瞻基在这方面也锤炼较多,今年刚刚三十岁,但从永乐时期就耳濡目染了皇室内部的阴谋阳谋,所以杨荣一提到这里,他立刻就懂了。 杨荣拿捏着说话的分寸说:“那湘王张宁原非朱姓,矫称建文第三子,身份不正定与建文父子有芥蒂,甚至会将其视为隐患。一旦有了机会,张宁是很可能会除掉建文太子的……平叛之后发现了大量的‘朱雀军’兵器,证明建文太子的起兵动静完全在张宁的掌握之中,有足够的时机安插细作jian细在其身边;平叛之后,建文太子仓皇从战场逃离,离开江西的路程遥远、行踪又被掌握,行程显然是十分危险的……” 杨荣的话说得很隐晦,朱瞻基大概意会得到,他是不敢在皇帝面前说什么“为争继承大位,兄弟残杀”之类的话,只好换了一个说法,其实也是换汤不换药。 虽然朱瞻基并不承认张宁的皇家宗室身份,但他心里其实是认为此人血统上确是朱家的后代、自己的同宗兄弟。一个很简单的事实足够证明,建文帝被他控制了……如果此人的身份不确定,建文不可能那么容易落到他的手里,更不会被控制,毕竟建文手下还是有一批追随者;当年皇祖父永乐花了多少时间,都找不到建文帝,张宁凭什么能找到、而且还让建文到武昌了?而且张宁此人之前不过就是南直隶的一个举人、家庭并无什么背景,能凭借什么起兵?太平世道,若无一干余孽的支持,他哪里来的根基和人马? 这些条件,若无张宁的身份得到众余孽的认可,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于是朱瞻基便可以这样理解杨荣的话:湘王让建文帝在湖广复辟,奉其为正统;但建文早有太子威胁到今后的大义名分和继承权。所以为争夺权力同根相煎、兄弟相残,本也是历代常见的事。 杨荣继续说道:“建文太子从起兵后逃跑,距目前已有数月。若是他现在还音讯全无,那十有八九就是湘王阴谋将他害了……要是没猜对,本人总会出来澄清的。 不仅咱们会这么猜测,所有人知道内情后都会那么想。建文太子总是有些身份的人,胆敢对付他又有能力的,无非就是朝廷和湘王党众。这事不是朝廷官府做的,就算朝廷要捉他,也可以正大光明不必偷偷摸摸暗害;剩下的嫌疑,恐怕就只有湘王了。” 杨荣还很会察言观色,见朱瞻基下意识微微点头的动作,便情知自己的话得到了皇帝的认同。当下便又急着说道:“臣以为可以在此事上作些文章。湖广张宁能让一省之广动荡,号令群匪,与其矫称的皇子名分有很大关系;再则他招兵买马收买人心,建文余孽的拥护支持也极为重要。 今番他偷偷摸摸残杀建文太子的事若昭然于世,其残暴性情便可大白于天下。建文长子被杀,与张宁的合谋势必也会分崩离析。叛贼内部可能陷入纷争,对朝廷平叛便十分有利了。” 这事儿今天才在朱瞻基的面前提出来,朱瞻基却马上在心里就很赞成了。因为他视张宁为心腹大患的敌人,只要让敌人难受,自己当然就会好受。 他忙问:“如何才能将消息透露给建文党羽,还得让他们相信?” 杨荣似乎早有准备,当即就答道:“臣斗胆进言,先做两件事探探风声。,让锦衣卫细作在武昌城散布湘王弑兄流言。第二,遣御史至吉安府,申斥他们平叛不力,逃了重要人物建文太子;如此一来,建文党羽听闻流言后,若派人到吉安府暗中查证,定然知道建文太子并未落到官府手里。” 朱瞻基听罢好像不太满意:“只是流言和据此的揣度怀疑,并不能让建文诸党完全相信。” 杨荣道:“回皇上的话,这只是咱们起初的准备,主要是为试探建文太子的下落。如果武昌不能澄清流言,咱们才真正可以推断认定建文党羽内部的阴谋;接下来才可以进一步作为。有事实为凭,便不仅仅是作假的反间计,而是顺水推舟助他们了解真相了;无从所有的阴谋很容易叫人揭穿,但事情的真相又如何再能揭穿……” 朱瞻基没有主动问他下一个步骤的谋划,毕竟“进一步作为”是建立在步的试探成功基础上的。此时朱瞻基不禁在想:建文太子被杀了,能不能把关在凤阳的朱文圭放回去给他们添乱? 不过朱文圭的作用确实太小,上次朱瞻基去凤阳祭祖见过一面,那个可怜的堂兄弟因为父辈的恩怨,出生不久就被关到了凤阳。二十多年过去了,完全没有和外界有接触的一个人,许多事一问三不知;就好像天生残疾的弱智一般。如果以官方的名义将他放了,或许还有副作用……世人都知道建文二子在外,今后会不会又有人打着朱文圭的旗号起兵谋反? 朱瞻基琢磨着事,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站着的太监王狗儿。 王狗儿今天一句话都没说,神情很淡定、但那份淡定却好似有些故作。如果一个熟悉他的人此时细心一点,就能发现王狗儿的神态有点异常。他站的地方也比寻常要离皇帝稍远,好似故意不想让人注意到他一般。 在朱棣家做宦官二十多年了,他侍奉过朱棣、朱高炽和现在的朱瞻基一家三代,很多时候他都要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唯独在这种时候,当皇帝提及有关建文余孽的事,他还是免不得心情紧张;建文这个词好像是一根刺一样,不断提醒他危险的身份和处境。 他觉得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很可能是经常性地提心吊胆的缘故,因此行事反而更加小心。若不是自己小心,当年海涛暗算自己那一回,估计就栽了。 做宦官和做外廷大臣还是有些区别的。大臣们也会斗来斗去,但他们个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惦记着想光宗耀祖或是衣锦还乡搏个名声虚荣,所以做事还是有些分寸的,太没风度的蝇营狗苟之事一般不会干……可宦官不同,你要我死,我有什么好牵挂的?无家无后,惹急了定是不择手段毫无下限,反正左右就是一条残躯。就像当初海涛为了陷害自己,不惜从宫外偷进毒药将先帝的嫔妃活活毒死。 不过就算是太监,到了一定的位置也会留恋荣华富贵,想要争权夺利。既然已经是宦官,无法改变,除了锦衣玉食的王狗儿这种人,还有同样是宦官却干着洗马桶、搬运苦力等差事的人,动辄被打死了直接进焚尸炉……饶是如此,宫外有些百姓自己割了哭着喊着想进来的也不是少数,聚集到京师擅自阉了的人如今起码上万;可见作为司礼监掌印的王狗儿,无论如何过得比大部分要好。 王狗儿左思右想,觉得不该无谓地冒险,去惹恼建文那边的人。二十多年了,还被别人捏着短处当然很不爽,要鱼死网破却又做不到,主要是因为鱼死了网不一定会破。 今天这事儿倒是稀奇,君臣说来说去,就是要把建文太子被害的消息送过去、并且让他们相信。何必费那么多周折,只要我王狗儿递个机密消息出去,什么都解决了……建文那边是要求自己把朝廷机密泄露过去;泄密却又反过来能帮朝廷一个大忙。左右都得“感谢”自己,这事显然是应该做的。不过得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小心办事。 从王狗儿这里出去的消息,比杨荣捣鼓什么谋略手段都管用。因为王狗儿身处朝廷中枢,并掌东厂,消息不仅可靠,而且机密程度是最高的。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