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火石（1）

    第十二章：火石（1）

    Chapter　12:　Feuerstein

    最负盛名的学院大街一大早就被马车堵住了，学院花重金租下大街通行数日，其他车辆只能绕道而行，即便如此，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也容纳不下学院的返校生。

    马车走走停停，依次在大门前停驻，车门拉开，从车里面走出一个个年轻的魔法师，向身后的人或挥别，或拥别。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金发的小女孩从马车里钻出来，朝身后拼命挥手。她刚要走，又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和车里的人讲话，没讲几句她的眼睛就眯起来，嘴巴撇下来，一副耐心耗尽的模样。

    她突然扭头就走，从马车旁经过的人都听到了那句依依不舍的殷殷呼唤，“要记得多给爸爸写信啊！”

    后面在催促了，马车不得不载着爱女心切的爸爸离开了，爸爸的小女儿却头也不回，提着箱子飞奔上台阶。

    火石学院的入口位于山脚，但学院的全貌却藏身在深山里，在外面只能看到漫长高耸的台阶，蜿蜒曲折地消失在山体后。

    从山脚走到学院共有数百层台阶，让每一个新生都叫苦不迭。

    至于这个台阶，据说也是有讲究的。院长作为一位西渡而来的远东人，虽然在绿石生活多年，但依旧信奉一些古老的教派学说，并乐此不疲。院长本人有心薪尽火传，但是那些枯燥的教条文章却很不受欢迎。

    伊冯提着箱子，混在返校生和新生中拾级而上，没有回头看过身后，每一步都踩在前一个人的身影里。

    她只带了一个手提箱，一切从简。收拾行李的时候，一开始她把自己喜欢的衣物全都塞进去了，一个箱子塞不下。狄维恩嫌多，让她全放家里，出去后再买新的。

    她开始蹿个了，前年买的衣服今年短了一截，过膝的裙子缩水到不够淑女的长度。

    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一个男孩站在下面几级台阶下，几乎和她齐高。

    “需要帮忙吗？”他朝她腼腆地笑着。

    伊冯迟疑了一下，目光飞快扫视周围。

    她似乎能猜到这个男孩为什么要问她了，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他们两人的头发格外显眼。火焰谷在南方，这边人绝大部分是深色头发，黑色棕色，亚麻色红褐色，面前这个男孩淡金的头发让他像个异类，在日光的照耀下几乎是白色的。

    而她的也一样。

    “不用，谢谢你，我拎得动。”伊冯掂了掂箱子。

    男孩追上同一层台阶，并肩走在她身边。

    “你好，我叫瓦雷安。瓦雷安·阿坎纳斯。我是今年的新生。”

    他朝她伸出左手，又窘迫地换了只手过来。他走在伊冯右边，两个人手里都提着行李，这个姿势非常不方便，但是伊冯还是跟他握手了。

    “伊冯·格罗里亚。我也是新生。”

    “你是从拉维纳吉来的吗？”瓦雷安有些迫不及待地指了指她的头发，他明显是为此而来的。

    伊冯迟疑了一下，“不是。我家在圣梅西亚。”

    这个答案显然让瓦雷安失望了，他毫不掩盖自己的低落，“我看到了你的头发，以为你也是拉维纳吉人。”

    “但我mama是拉维纳吉人，但是爸爸不是。”

    “哦？”瓦雷安又提起了几分兴致，“我父母都是拉维纳吉人，他们的父母也都是，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一直住在拉维纳吉。如果不是龙来了，我们现在还住在山下。但是龙把整座山都烧了，我们就搬来火焰谷住了。”

    提到龙的时候，瓦雷安的语气忽然变得凶狠，伊冯面无表情。

    狄维恩再三交代，关于她的身世，一个字都不能多说。她现在就是一个住在圣梅西亚的普通女孩，有点天赋，因此被爸爸mama寄予厚望，不远万里送来火焰谷读书。

    路温先生会帮她打掩护，任何记录在学院的档案也是伪造的。伊冯·格罗里亚的爸爸是一个富商，mama是从拉维纳吉远嫁到圣梅西亚的富商女。当伊冯问狄维恩，为什么爸爸mama的身份都要假定成富商的时候，狄维恩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方便解释你为什么那么有钱，你以为你的吃穿用度只是一般的奢侈吗？不想要出身富商的爸爸mama，就别带那么多钱。

    伊冯的回答是捂紧钱包。

    台阶很快看到了尽头，石山上洞开一道路，学院以山石为门廊，建筑被通天的树遮挡在叠峦中，影影绰绰。穿过大门后，学生渐渐分流成两股，绝大部分学生往左走，继续登山，少数学生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座雪白的古老建筑，看上去和白精灵的光辉台倒是相似，支撑殿堂的石柱上毫不意外地雕刻着龙和咒文。

    伊冯和瓦雷安站在分流的岔口左看右看，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站在路边，手里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新生走这边”。

    伊冯指了指前方，“我们走这边。”

    瓦雷安嘀咕一声，“我以为学院会有更正式的接待新生的仪式。”

    队列分流之后，前进的速度变慢了很多，前面的人站在外面排队等候，然后一个接一个进去。伊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得出结论，“新生其实不太多。”

    “嗯。我听我爸说，这几年很多人都去另一所学院了，火石学院虽然最有名，但是课程越来越严苛了，最近几年加设的实战课又苦又累，父母们都害怕孩子受伤。”瓦雷安头头是道。

    伊冯“哦”了声。

    “不过火石的优势还是在的，火石有卡神托的皇室做靠山，资金雄厚，院长本人实力又特别强，在魔法师中非常受人敬重。”

    伊冯又“哦”了声。

    举着牌子的人突然转过头来，“别乱说。新生少是因为每年只招很少人。而且要从这里毕业走人，最少要呆四年，更别说很多人在初学部完成学业后继续在高学部深造，很多人甚至读了十几年，新生的人数能和其他学生比吗？”

    瓦雷安的脸涨红了，他生硬地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伊冯笑出了声。

    队伍往前移动的速度比伊冯想象的慢很多，只有几个新生，却等了接近一个小时，显然新生登记有一个非常繁琐的流程。

    伊冯提着箱子，低头发呆，碾在鞋底的枯叶沙沙作响，她又想起那头黑龙了。

    那天它飞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所幸开学的时间离得近，她来不及难过几天就得收拾东西了。伊冯想带上她的那把刀，但是狄维恩不赞成。伊冯离开的那天龙也没有来送她，他们坐船离开的方向就是沿着龙眺望的方向，这就是离开龙岛的路线。船驶出去的时候她一直在看身后，大海的泡沫和群飞的海鸟，海滩上空空如也。

    狄维恩问她后不后悔，如果后悔就不去了，现在就掉头回家。

    伊冯觉得自己是后悔的，因为她不想看到龙生气，她自责，难过，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往后看的目光。

    队列终于带着他们挪到了门口，伊冯示意瓦雷安先进，瓦雷安笑着推了一下她的肩，“你先进吧，登记完了等等我。”

    一年级登记的地址有些老旧了，头顶的高木数十米高，浓密的树冠投下阴影，笼罩在肩头。山间的春寒格外冻骨，有人推门出来接引时，身边骤然卷起冷风，伊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接引人看上去也是个学生，带着她穿过走廊，直到尽头的房间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等到里面有了答复的声音才让她进去。

    “测评结束后，会有其他人来接引你。”

    新生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登记，里面居然有十几个人坐在圆桌旁，伊冯一进去就吓了一跳。那些人正在交头接耳，似乎还在讨论上一位新生的情况，依稀能听到地名和元素魔法的咒文。

    这是伊冯唯一听得懂的部分了。

    门啪的一声在背后关上了，伊冯心惊胆战地贴墙站着，一步不敢上前。

    “伊冯·格罗里亚？”坐在中间的老人抬起眼睛，隔着厚重的镜片与她对视。

    伊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被喊了真名一样镇定。

    “是你啊。把箱子放下吧，请坐。”老人的语气还算亲切。

    长桌的对面是一把空椅子，看上去是给新生坐的，但这架势倒像是给即将被拷问的犯人准备的。

    伊冯小心翼翼地坐下，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地握成拳。

    桌子上铺着深红的桌布，面前放着两本书，一叠纸，一支笔，还有两块黑色甲片状的东西，伊冯一眼看出这是龙的鳞片。

    “那么现在开始伊冯·格罗里亚入的入学测评。”坐在侧面的一个中年男人举起手里的资料，目光在纸面和伊冯的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对比文字描述和真人。洪亮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伊冯的身体也随着他的语调颤抖起来。

    老人微笑，“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格罗里亚小姐——这两位分别是初级学部和高级学部的部长，是我们的学生管理员。”

    三个中年男人朝伊冯点头示意。

    “不论你去哪个学部，这几位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将会负责你的魔法课程，其中一位会成为你第一年的导师。很遗憾我们的院长缺席了今年的测评，他老人家正在南边追踪刚出生不久的幼龙，学院催了很多次，但他实在脱不开身。”

    十几个面部黑沉的男女一起盯着她，目光如炬，伊冯小声说，“老师们好。”

    她开始在心里埋怨路温先生了，哄她来读书的时候讲的天花乱坠，把学院描述成人间天堂，却不告诉她火石学院还有这么个吓人的入学欢迎仪式，堪比审讯。

    “而我是火石学院的副院长，也是今年新生入学的测评总负责人。”或许是察觉到新生的恐惧，老人笑得更和煦了，似乎他也知道这个测评看上去十分的不近人情，需要一位和善的人用自己温暖如春的笑容暖化新生饱受摧残的心灵。

    “我叫诺门·黑尔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