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掠山涉水之愿（中）

    对于黛西这番高瞻远瞩的期盼，玛姬的眼睛眨了又眨，却给不出任何回应。

    或许曾经是可以给的。可她握紧手上的短刀，手指松了又合上，仿佛一时间连着力点都找不到了。她只能苦笑一声：「姐。我也已经过了会相信传说故事的年纪了。」

    「传说也分真假。」卡俄斯说，「但我和黛西说的都是真的。有迹可循，你可以去随便找一个见多识广的雇佣兵问问。」

    大概是因为和卡俄斯还算不上熟，比起黛西的话，玛姬更觉得卡俄斯犯不着骗她。她顿了顿，朝卡俄斯点了点头，眼底的生疏与戒备渐渐消失了。

    「索尔，黛西！」话说到一半，另一边却突然传来哈里森的声音，「麻烦你们过来一下！」

    卡俄斯与黛西对视一眼，和玛姬一起走到篝火边上，挤进已经围坐好的雇佣兵中间。奎因自然而然地挪开身子，给黛西留了个位置，玛姬也在边上找了个空地坐下了。唯有卡俄斯走到那边的时候，所有人都恭敬而又带着几分胆怯地看着她，颇有种想让位置却又不敢的感觉。

    黛西原本以为自己和奎因边上还能再坐个人，迅速跟奎因使眼色，让他再挪过去一些。然而见到黛西冲着自己眨了眨眼，奎因只是傻呵呵地笑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黛西简直无语至极。她刚要骂人，却发觉那边卡俄斯已经坐下了。是彼得斯，他毫不客气地把自己边上的人推了一把，强行挤出了一个位置，冲她拍了拍。

    卡俄斯自然万分感谢地坐了下来，还对彼得斯道：「真不好意思，谢谢你。」

    彼得斯应了一声，语气好像有点不自然：「嗯、嗯。没事。」

    刚刚被他推了一把的雇佣兵见他这副新鲜模样，立刻嚷嚷着阴阳怪气起来：「呦，怎么没说两句话脸还红了呢？」

    「那是被火光照得！」彼得斯立刻气急败坏地给了那人一下。

    「咳。」哈里森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场闹剧，「大家都坐近点，有件事想要和各位商量。」

    「你这什么语气？」奎因不明所以地问，「出什么大事了吗？」

    黛西让他别乌鸦嘴。

    「……那倒不是。」哈里森把手里装着魔物核的袋子举起来，提了提，「我算了下，刚刚出现的那一批魔物已经足够我们此行的目标数量了，虽然沙虫狩猎得还不够，但是腹行蛇也很多——」

    他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返程？」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纷纷瞪大了眼睛。

    一个魁梧的雇佣兵立刻跳出来：「开什么玩笑？我们不是来猎沙虫的吗？腹行蛇猎得再多，对摩诃商会他们也没有影响啊！」

    「是啊！」有人回应他道，「更何况哪怕算上腹行蛇，这次魔物核的总量也只有以往的七成！我们以前哪次不是超过了目标数量的？」

    「更何况……」黛西皱着眉开口，颇有些奇怪地看了哈里森一眼，「现在天都暗了，在夜晚的沙漠中行车根本就不安全。」

    此时他们已经身处沙漠腹地，阿尔卡隆火山近在眼前。要是那几只狮鹫还在山顶晃荡，她怀疑自己走着走着都会被抓到天上去。从这个位置，想要返回利波城，怎么说也要再走个半天，不是打个车就能到的路程。既然他们在明天中午之前回城就可以，那为何不在晚上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再行动？

    这条提议实在过于奇怪，也过于不经过思考，完全不像是哈里森会提出来的。听着底下一溜的反对声，哈里斯也有些迷茫地沉默了，他低下头去，仿佛在思考什么。

    「……哈里森，你没事吧？」黛西担忧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早点休息吗？」

    「不……我没事。」哈里森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我们明天早上再出发，可能会没法在中午之前到城里。毕竟考虑到天气……」

    这话倒是不假。出发前他们特地被通知，这两天可能会下雨。尽管今天一天晴空万里，但不代表明天也是如此。

    「那也不要紧啊。」奎因有些纳闷地说，「我们也不是没有冒雨过，就算中午之前到不了城里，只要走出火山监狱的领地不就好了吗？这段路又不远，一个小时肯定走完了。」

    「的确。」彼得斯开口，「明天才是『沉没』开始的日子，魔物肯定比今天多上不少，现在回去实在是太亏了。」

    「……我知道了。」哈里森叹了口气，「是我多虑了。大家也别想太多，吃完东西就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再往回赶路。」

    从头到尾就在会议的旁边听着，一句话也没插嘴的卡俄斯和玛姬互相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地走回了自己的车上。

    尽管沙地车头尾相接，但是低声说话，边上还是听不见的。黛西一坐上车子，就满脸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提什么要回去啊？简直是降低士气！」

    「哈……哈里森老大是不是累了？在沙漠里睡觉的确很不舒服，想要回去也正常。」玛姬试探着说。

    「舒服？哼，舒服！」黛西冷笑一声，「当雇佣兵还指望着『舒服』和『安逸』，这不是送死吗？我看他是每天发号施令的日子过惯了，都忘记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行了，少说两句。」卡俄斯劝道，「你还不如说他是没吃饭，饿昏了头呢。现在也按照大家的意思留下了，你再骂他也没什么用。」

    「……」黛西沉默了一阵，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分了，「抱歉，索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卡俄斯叹着气，「但别人不知道。你最好祈祷刚刚那几句没被其他人听了去吧。现在不比只有你们三个人的时候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冷硬与僵持。玛姬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纠结道：「那、那个，要不我们先休息？」

    黛西看了看另外几辆车，发现大家都修整的修整、拿毯子的拿毯子，一个个都准备回车上睡觉了。她又想起刚刚剿灭魔物时，自己什么力都没出，完了还哐哐喝水，赶紧走到篝火边上，说今晚自己守夜。

    大家都累得要命，黛西又是经验丰富的雇佣兵，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只有奎因巴巴地走过来，一声不响地在她边上坐下了，问他做什么，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黛西觉得他未免有些夸张，又觉得奎因似乎有些太顺着哈里森的意了，实在没有什么话想要同他秉烛夜谈。

    她将他赶走了。同样是不睡觉，她宁可换一个人选，聊聊无关紧要的话题，凑合着过一夜。

    她正盯着篝火发呆，那边卡俄斯却将玛姬安顿好，就这么拄着手杖走过来，站到了篝火的对面。

    「我陪你一起吧。」卡俄斯说。她没给黛西拒绝的选项，直接坐下了，然后就盯着远处的沙沉默。

    「我以为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黛西压低声音道，「你也觉得哈里森不对劲？」

    「……对。」卡俄斯顿了顿，「准确地说，他今天做出的每一步决策都让我觉得难以理解。昨天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她将自己这两天的所见所闻都和黛西说了。

    「不需要告诉奎因吗？」卡俄斯问。

    「告诉他做什么……这个傻子，知道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只会揪着哈里森让他实话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黛西叹了口气。

    夜色暗沉，红云低垂。辽阔沙漠中央，一攒火焰明明灭灭，在两人的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她们坐得很近，但那影子却朝向一南一北，天差地别。

    「……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几天他的弦一直绷着，应该都没有好好休息。」黛西拿着一根木棍，拨弄了一下篝火，点燃的火星飞溅到沙地上，「但这很奇怪不是吗？魔物狩猎也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一段时间除了你的事，压根就没什么需要花精力的。他在做什么呢？」

    「倒也不难推断。」卡俄斯不假思索地说，「他特地提出让我们连夜回去，应该有他的用意。或许晚上会有什么特殊的客人。」

    「哦……」黛西终于了然地看向了她，「我说你怎么突然说要『陪』我守夜。你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一般都是让我去睡觉，你一个人就够了。原来是要找个『见证人』？」

    「你还说我？」卡俄斯反问，「往日里都嚷嚷着医生就得保证充足的休息，今天突发奇想要在这里坐一晚上了？奎因早就看出你的问题了，就是被你骂回去了而已。」

    黛西脸上一热，想要争辩两句，但是张了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感觉自己虚长几岁，却在索尔面前宛如透明，压根无所遁形。可反过来呢？明明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关系，她却连索尔的真名都不知道。

    他们这三个人，好像一直在依赖她。但是她从未将他们当成累赘。在这个雇佣兵的命早就算不上命的时代，还有人愿意陪她演一场戏，哄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告诉她平凡的人也能成为传说。

    玛姬说她已经过了要相信这些的年纪了。可是对黛西而言，奇迹早在很久之前，就在圣树之城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酒馆里，降临在了他们眼前。

    他们遇到了最心软的魔法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