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曹谨行得见故友,郑之惠欲说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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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曹谨行被牢役领着,穿越长长的过道,两边人犯见他穿着高贵,纷纷求饶高呼冤枉。 “曹掌印,当心脚下,这里头昏暗湿滑得很。” 牢役躬身提灯为他引路,还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走吧。”现下正是酷暑,过不了几天三法司就要热审。加上今年又是丙辛之年,马上又会有大审,到时候估计还是他参与录囚。天热犯人多容易发疫病,该放了就放了,免得染给郑之惠。 “郑公公就在最里间,这里就是。” 牢役停住脚步,曹谨行给了他赏钱,他连忙接住,作揖道谢。曹谨行挥手叫他下去了。 曹谨行走近这间牢房,他隔着栅门去望里头的人,却不想郑之惠站在门前早看见他了,只是没说话。 两人的视线相撞,各自都笑了,郑之惠先开口打破沉静,“谨行,好久不见。” 曹谨行轻轻摇头,“你这是在怪我现在才来看你?” 郑之惠大笑,“你要这样说,那可就是了。我是不能出去,那就只能烦你进来看我喽。” 曹谨行矮身进了那小门,上次王永祚就骂过的小门还是如此,只要是个成年男子都必须弯腰矮身才进得去。 “谨行!”郑之惠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臂,脸上写着全是激动和高兴。 “之惠,我终于得空过来看看你了,你在这里过得如何?” 曹谨行上下打量看他,人瘦了很多,倒还整洁。 郑之惠回道:“这不是有你打点吗,我过得不算差。还能写写文章作作诗,可比你清闲得多。” 曹谨行笑道:“行,那让我去看看你写了些什么。” 郑之惠放下他的手,一同去案前,说是桌案,其实就是个石台。曹谨行拿起案上最上面的纸,念道:“栖迟数载谁曾记?我亦疏狂不记人。自接刘生杯酒语,长惊李白屋梁神。宫云冉冉明千树,玉漏迢迢隔九幡。祗令阳回春意早,羁鸾究竟出风尘。” 曹谨行问道:“这不是你那时候给一个姓刘的后辈写的吗…他名字叫什么来着?” “刘若愚。”郑之惠接道:“我下狱前听说他与魏党牵连,也入狱了,不知近况如何。” 曹谨行再看这篇诗,露出了然神色,“原来是他,和你一样,还身陷囹圄呢。” 郑之惠叹了一声,“可惜,我是见过他的,很是文采斐然的一个孩子,更是陈矩名下,唉…” 曹谨行放下纸,转身笑他:“你还有功夫可惜旁人?想到他了就写了这个,怎么不给我也写一个?” 郑之惠笑道:“你要想要,我现在给你写。” 曹谨行摆摆手,“免了免了,难得见一次写什么诗文,让我好好和你说说话吧。” 郑之惠拍了下脑袋,“瞧我这样,见到你太高兴,忘记拉你坐了。来来来,吃茶吃茶。” 曹谨行顺势撩起下摆坐在小凳子上,郑之惠给他倒了杯茶,茶叶自是比不上府里的,曹谨行举杯饮完后只说好茶。 这时候曹谨行也拍了脑袋,有些懊悔道:“瞧我,急着见你,竟然空着手来,我应该提两壶酒。” 郑之惠笑道:“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也罢。” 曹谨行不赞同,道:“不行,我还是叫牢头来准备些酒菜,不能给你弄寒酸了。” 郑之惠笑得眉眼弯弯,他是不在意这些,可是朋友替他在意,他心里是暖烘烘的。“我争不过你,就按你说的来吧。” 得了曹谨行吩咐,牢头立刻让属下去城里最好的酒楼里点了一席酒菜,最后亲自给曹谨行一一摆上桌。 牢头弯腰小心说道:“曹掌印,菜都上齐,您看您还需要什么?只尽管吩咐小的。” 曹谨行扫了一眼菜品,近日酒楼新式的菜样都上齐全了。他也满意道:“无了,你下去吧。” 牢头立刻点头称是,赶紧转身下去了。曹谨行给他的赏钱比他一年的月银还多,加之谁不知道他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御前多少人来来往往,只有他圣恩长在,他可不是要伺候好这位嘛。 郑之惠瞧那牢头走了,感慨道:“谨行,你比我要适合这个位子。那牢头在这儿可是凶神恶煞的,在你面前乖得像鸡崽。” 曹谨行长叹一声:“我只能适合。至于那个牢头,我怕只是打点,他还会暗暗为难你。这些个东西,不光要利诱,还要一点威逼。他们只有真见到我了,才真正不敢怠慢。” 他拿过酒壶,为他倒了一盏酒,也给自己满上。曹谨行举起酒杯:“相逢怎能无酒?之惠,趁热饮了暖暖身子。” “好。”郑之惠一直是笑着的,从曹谨行来他就没露出过愁苦,一是他实在开心,二是他也不愿曹谨行再见他苦闷。他接过一口气饮下,“哈哈,好酒,醇厚甘香,那牢头倒是会买。” 曹谨行亦是一口饮下杯中酒,语气有些惆怅:“你性子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般洒脱。这样想当初不该推荐你升秉笔的,我看你的卷宗就想,也许那时候你还做个随堂办事,是不是你就不会…” “都过去了,”郑之惠缓缓开口,“你我同年共升随堂,我俩还又是同岁,真真有缘。你做事比我稳重得体,我上去了就想着为友报仇,结果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才落得这四方之地吧。” 曹谨行垂着眼:“我不会让你在这久留,你的性子困在狱里,我明白是多难受。你的才学品格我清楚,那位更清楚,你是他亲自提上去的。” 郑之惠只是笑笑,他好像没抱什么希望,他反而劝慰曹谨行:“谨行,我的事是小,莫把自己搭进去。和我说说东厂吧,大家可还安好?” 郑之惠不关心大明这艘破船如何飘摇前进,他只想关心他在意的人。 曹谨行低叹一声,为他慢慢说着:“日子还是那样过,李承芳最近养了两只鹦鹉,他把他的两只宝贝鹦鹉给挂在东厂正厅门口。那两只鹦哥儿叫声响亮,话还多,李承芳就给它们起名‘寡言少语’,每次王公进门前都要先数落嫌弃寡言少语一顿。” 郑之惠大笑,“哈,承芳和王公也真是,两个都是稚气未脱。” 曹谨行也眼含暖意,“可不是吗,他俩一直如此。再说文政,他的性子你知道,他倒是真的寡言少语,话少做事干练。很多琐碎事都是他完成的,省下我不少心力。” 郑之惠随口说着:“对,我当时问他不觉无趣吗,他说这是差事,还好。” “也就宋公和你一样,最喜看书养花,厌烦去司礼监批折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郑之惠紧跟道:“宋公也获罪了?” “那倒没有。”说到这,曹谨行也笑起来,“他去坤宁宫做了坤兴公主的教习先生,在东厂的清闲日子是不怎么有了。” 郑之惠大笑:“原是这样,宋公清闲不再,又拾起自己的老本行教书。只不过这次学生是个贵主子,他可得打起精神小心伺候。”话毕饮了一口茶,“啧,这茶真涩,亏你刚刚还说好茶。说说你吧,你过得怎么样?” 曹谨行眉尖一挑,说道:“我?还是那样,没什么可说的。” 郑之惠突然想到了上次李承芳所讲,他便提了,“我听承芳说,你身边多了个异国姑娘?可是真的?” “啊?对,是有一个。”曹谨行失笑,“对不住,我一时没想起来,是个小弗朗机姑娘,挺……”乌苏娜的模样浮现在他脑海中,他还形容不上来这个鬼灵精。 郑之惠支起身子去看他:“挺什么?谨行,你不会栽了吧?” 曹谨行只空叹一声,“一个挺厉害的小姑娘,我也说不好,待你出去,你自己去见她吧。” 谈到出狱,郑之惠神情终于有一些落寞,“……谨行,至今多谢你了。” 曹谨行不紧不慢道:“当初是你从不让我说谢的,怎么你现在倒要和我生疏了?” 郑之惠听了这话重新展颜,他笑起来更像一个孩子,圆脸圆眼,谁也看不出来他之前是个东厂督公。与之对比的就对面的曹谨行,剑眉鹰目,一身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度。他们是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我只希望别因为自己拖累了你,你有多不容易我是知道的。” 曹谨行道:“那就快点回来,大家都在等你。” 郑之惠听了只说:“当年有缘能和你一起考中入选,是我之幸。” 曹谨行微笑,他开口道:“之惠,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