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不属
烛微微看他一眼，转身往外面走。戮世摩罗走出去，带上了门，月牙诚看了帝尊一眼。戮世摩罗往山下去了，这里山下只有一个方向有人。 宵暗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头发束在脑后，用玉环束成一圈。他在集市上走走停停，停在一个烤rou的坛子上，烟雾弥漫，他扇了扇风，袖子里取出贝壳，换了几串烤rou在边上坐下来吃。 戮世摩罗心里松了口气，这是什么王子，分明就是个散心找乐子的魔。宵暗一边吃着烤rou一边和旁边烤rou的人聊天，远远看过来，毕竟戮世摩罗很醒目。 “帝尊。”宵暗招呼他一声：“我随意走走，倒是很巧。” 戮世摩罗哼了一声：“什么巧，我特别来找你的。”宵暗嘴角沾了一点油渍，他看不过眼，伸手抹了一下，眉头皱紧了，这一刻，手指上亮晶晶的油渍提醒戮世摩罗，他干了一件自己绝想不到的事。 宵暗深深看他一眼，笑了笑：“那就陪我走走。”戮世摩罗不禁跟了上去，左右看一看，都是人类或者魔族子民铺开来的摊子，来来去去也是如此，别有一番平静宁和。 两人蜿蜒走了盏茶功夫，宵暗又掏钱买了两个糖人，戮世摩罗看了看，接过来一个，宵暗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随意分了个给他，也咬了一口另一个。 “好甜。”戮世摩罗皱了皱眉。 “这是蜂蜜熬得，是很甜，”宵暗一边走一边笑：“没怎么吃过甜的人，只会觉得更甜一些。” 这话好像在说他，戮世摩罗皱皱眉头，又看宵暗一眼：“你不带一些……”他倏然反应过来，难怪宵暗刚才看了他一会儿，这两个是给烛微微带的。 因为帝尊一伸手，于是这个人照顾他，自己也一起吃，否则单独带一个回去，显得戮世摩罗一个人默默吃糖很傻。其实戮世摩罗很少在意别人怎么想他，宵暗眉眼弯弯的，说：“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 山路蜿蜒向上，宵暗走的不快，戮世摩罗捏着没吃掉的糖，转着竹签子，宵暗转过头来看看他，眼睛还有着一点笑意：“帝尊今晚要留下来。” 是个征询意见的问法，戮世摩罗转过脸，魅魔还是那个魅魔，眼底带笑，神色很轻松，还有点宽容柔和的韵味。大概是天光淡薄，照得宵暗微微苍白孱弱，弱不胜衣一样的轻飘飘，戮世摩罗不知为何胃里翻腾起来，抓住他的肩膀，慢慢凑过去咬住嘴唇。 宵暗配合的张开了唇，闭上眼睛，意乱情迷，手换上他的腰。他们在山道上莫名其妙的开始，戮世摩罗怒气冲冲的吮吸他的唇和舌头，啧啧作响，宵暗呼吸急促，面色微微发红，却很热情，他一直都很热情。 戮世摩罗一阵烦躁。 莫名其妙，他想，总不会真的就这样，纠缠个没完没了。这个吻很让宵暗沉迷，戮世摩罗先推开了他，银丝绵绵，宵暗抹了抹唇角，微微转身平静呼吸，平静好了，道：“回去吧。” 戮世摩罗不走，停下来了：“你总不会……” 他一狠心，说出来了：“喜欢我了吧。”宵暗走在前面，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但很快恢复了轻松自在的样子，笑道：“帝尊说的真奇怪，难道我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帝尊吗？” “你叫我帝尊，还说什么喜欢。”戮世摩罗在这方面很敏锐，宵暗立刻就承认了：“说的是，我的喜欢很肤浅，你不必太在意。” “若我在意呢？”戮世摩罗紧逼不放：“你要怎么办？” 宵暗慢悠悠的说：“也不怎么样。人来人去，皆是如此。你觉得困扰，我也不会执着。这就叫肤浅的喜欢。” “歪理。”戮世摩罗又往前走了，宵暗慢悠悠跟上去，戮世摩罗转过头：“你就不能认真的喜欢？” 宵暗往旁边看看，旁边都是砂石，远处是山峦起伏的轮廓，天云吹淡，戮世摩罗等了他一下，与他并肩，眼看就要到他临时落脚的地方了。 宵暗道：“我以为帝尊来找我，是谈正事。” 没错，戮世摩罗来找他，谈得话题其实正经极了。但他们不知不觉都绕开了这个话题，因为谈正经事情的时候，宵暗就是帝女精国的王子，而不谈正经事，随便走走，他很放松，会自己找一点乐子。 “你想谈么。”戮世摩罗受不了的皱了皱眉头，他越来越多露出这种表情，宵暗看了看外面，没见到烛微微，他走进院子里，又到了屋子里，还是没人。 戮世摩罗说：“夕无沉。” 宵暗没见到烛微微，神色微冷，直到桌子上看见一张纸，皱巴巴的压在杯子下面，他才松了口气。 “帝尊，请坐吧。”宵暗不自觉流露出淡漠的一面：“招待不周，不过你也不会计较这些，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的谈一谈。” “你要去鸾族？”戮世摩罗说：“为了除仪。” 宵暗倒满了酒，端起酒盏：“不错。” “我记得你说过……”戮世摩罗提醒他：“你不是失侣。也不会轻易地死。” 宵暗笑了：“帝尊知道结侣的意义么——身心之属，魔侣大典不是人世的婚礼，是有约束之力的仪式。但我身为精卫，对于凤族的种种并不那么详尽，我以为那不是失侣，但……仪式毕竟是仪式，现实意义上，我很有可能是失侣。” 戮世摩罗沉吟片刻，再去看他，道：“你不认为，他是伴侣？” 宵暗淡淡道：“可以这么说。”他不愿意提起元邪皇的事，却绕不开那一场婚礼：“黄昏魔族在一段时期内非常脆弱，我在那一战受损严重，以睡眠加速恢复、避免损耗，是我们这一族的本能行动。因此我当时并未发现这有何不对，直到今日，我的功体渐渐恢复，嗜睡之症却没减轻。” 黄昏魔族自行修补的本能是睡眠，而凤族失侣也是嗜睡，而宵暗除了在婚礼上用了凤凰清音以外，如今和凤族实在没有太多瓜葛。他只能挫败的承认，很有可能，他还是自认了元邪皇的魔侣，至少在生理意义上来说如此。 身心之属。 婚礼之后，他的身心之属其实分开两边，一半自然惨不忍睹，另一半也未有什么好结局，任何意义上来说，他在失侣一事上，仿佛也说得通——因此，为了消除这种病症，他必须要去一趟西山，进行除仪，解除当初的誓约。 “这是胜弦主安排的吗，她有心了。”宵暗看着戮世摩罗亮出来的资料，这些他从鸾族已经拿到了，不过戮世摩罗交给他，自然更好，他抿了口酒，看向戮世摩罗。 戮世摩罗心里堵了一下。 接下来就要谈和凶岳疆朝的战斗，他们互相心知肚明，谈到这里，就是戮世摩罗说服他深度参与这一次战争。 有很多理由，比如宵暗最后的遗族死于凶岳疆朝之手，比如凶岳疆朝一向把他当做心腹大患，又比如烛龙。 “夕无沉……”一开口，戮世摩罗怔住了。 宵暗也顿了顿，淡淡一笑，眉眼的淡漠散去了。 “那天，你说服我，要我教导术法，为你培养术师，却又说只要教一个月牙诚。”宵暗柔声道：“我就知道了。你不是要用我——而是想救我，救我和微微。” 戮世摩罗心脏轰鸣，这一声说出来，宵暗又喝了口酒，说：“所以那天，我留了下来。现在也是一样，我会帮你，戮世摩罗。” 夜半。 戮世摩罗醒过来时，胸口一阵滞闷不通。有一种感觉，他小时候有过，就像被子蒙住了脸之后，呼吸渐渐不足，手脚无力，神智却假装清醒起来，清醒的感觉到一点也动不得，唯独呼吸很难受，好像就这样快要憋死。 这死亡让人软弱，不禁祈祷呼吸的轻薄一些，莫浪费了空气，又真心希望蓄力一击，挣脱了蒙住自身的被角，重夺天地。 到后来，他更多次尝到了这种苦头。谁也说不得的苦头。他不是忍受着无力挣扎的苦楚，隐隐约约感受到外面的世界还在挣扎，就是从一个束缚落入另一个束缚。 他挣扎着醒过来时，呼吸还是难受，眼睛发涨，周围一片昏暗。他伏在温暖的rou体上，一只手臂环过来，垫在了他脖子下面，rou体的味道很暖和，和梦里的冰冷不同。 温暖得甜蜜，戮世摩罗抬了抬头，他更高一些，枕着别人的手臂，睡得很有些酸苦。一贯酸苦就不是他的作风，他要拉着其他人沉沦，或是奋力往前游，一片新的天地，不要死于一人的黑暗。 若那时史艳文杀了他，他一生都在那黑暗里不得呼吸。 宵暗半梦不醒，隐约觉得胸口痛了痛，侧身翻过去，拍了拍近在身边的人。 这一拍，他没睁开眼睛，却也知道——这个人太大，不是他辛苦生下来的烛龙之子。这个人浑身冒着热，邪气又不甘，抓着他的腰，把他揉捏咀嚼一阵，慢慢插进来。 宵暗低低吸气，睁开眼睛，看着的是旁边的手臂，那手用力揪紧床单，在他身上纵情驰骋，冲撞了一阵子，停了下来，黑暗里，安安静静的，又缓缓退到了外面。 “夕无沉，”戮世摩罗说：“你看看我。” 宵暗看他了，鬼迷心窍，戮世摩罗想亲他微微潮湿的眼睛，但插进去了，要靠近也不行，宵暗抬起上半身，手肘撑着床，抬起肩膀，悬空，闭眼与他无声地缠绵。 戮世摩罗轻轻笑，一边闷哼的干他，一边亲他。宵暗温顺的像一片羽毛，细细的毛羽都在扑腾，柔顺的柔软的轻飘飘，吻也不沉，身体也不热情，唯有一双眼里的笑意，轻薄的空虚，轻轻一碰就化为晶亮的影子。 唯有这一刻，他们都动情，吻得动情，身体配合的动情，戮世摩罗抱住他的后背，不让他离开，宵暗很难维持长时间的撑着的姿势，却偏偏为了凑这样的吻，一只手绕到后背，悬空半路，不上不下的挂在他身上。 好轻，好轻，戮世摩罗一边投入的融化，一边摁在怀里，好像有新鲜的空气流进来，他一阵一阵闯进去，胡乱的搅弄，不想让柔顺的魅魔有快感，让夕无沉皱紧了眉头，眼角一点点潮湿，小声的哭泣，心里才能满足。 满足。 他怎会有满足——没得到的人，哪里轻易能满足。 但夕无沉满足了，沉沉落了下去，两个人再缠绵的热烈，还是会分开，夕无沉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鬓发，眼角，到下颔，声音飘忽而满足：“戮世摩罗。” 戮世摩罗低下头，伏在他身上喘气。 这短暂的时间，宵暗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脑袋，心跳的很快，戮世摩罗闭上了眼睛，抓住了他乱来的手，贴在唇边。 这是最初夕无沉做的。夕无沉说，谢谢。 那时候戮世摩罗不明白，为什么做了这种事还要说谢谢，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填满了某个地方，就会想要对别人说，让人看见那里流淌着温暖的热流，所以夕无沉满足了，会对他说谢谢。 手掌心贴着一点点柔软的温暖，宵暗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他心底涌起激烈的酸楚，苦涩的不成形状，又冷又疲惫，却被人慢慢拉进一股暖流里。 这荒唐，好像是前世前生一样远。 他遮住了疲累不堪的脸，戮世摩罗一动不动，埋在他身上，好像快睡着了，唯独这一下一下的细小的啄吻，在掌心，好像真的十指相通，抵达另一处。 烛微微在屋子后面的空地，扔了一颗石子，石子跳了几下，跌到不远处的断崖下面。 月牙诚跟妖族的人走了，他爹把门关了，虽然他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去——郁闷还是浮了上来。 “喂。” 身后猫一样软的声音，烛微微吓得跳起来，剑还在旁边，忘了捡起来，他往下面看一眼，立刻意识到了疏漏——“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个声音又软又娇气，烛微微看了过去，眼睛有点花了。 是那个小姑娘——宗山上的小姑娘。 烛微微松了口气，刚松一口气，又提起神来，防备的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赤影轻轻道：“我听他们说，你是邪皇大人的后嗣，你也是畸眼族？你的眼睛藏在哪里了？” 烛微微怔住了：“什么眼睛？” 赤影捂着嘴笑了一会儿：“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啊，畸眼族，嗯，就是你的种族都有只很厉害的眼睛啊，我的在这里。”她指了指下颔：“其实我没这么小，这只眼睛能帮我变成任何年纪。” 烛微微抿了抿唇，赤影大大方方说：“我不是小孩子啦。小孩子怎么需要五个人守着，你想一想就知道嘛。” 烛微微转过身，道：“你骗了人，还这么得意。走吧，我不跟你计较。” 赤影惊讶道：“骗人怎么了，不骗人也活不下去啊，我还看到你杀了好几个人呢。” 这话一出，烛微微也愣住了，赤影又笑道：“你爹爹好厉害，不愧是当年的帝女精国的王子，我听说邪皇大人在战场上打败了他，才娶了他的，不过别人都说那是邪皇大人想要个纯血的后嗣，你知道邪皇大人吗？” 烛微微睁大了眼睛，转过去瞪着她，赤影一点也不害怕，笑容还很可爱，她慢慢走近了两步，看着烛微微，忽然一声惊叹：“你脸上的是封印吧，封住你的眼睛。你不明白，小烛龙，有了那只眼睛，你才会得到邪皇的力量，你爹不想让你得到力量，就封印起来了。” 烛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蹲下去拾起了剑：“好吧，你不愿意走，我们就来比划比划。” 赤影猝不及防，往后一跳，骤然变色：“小烛龙，你不想听，人家就不说嘛——可这就是事实啊，你不想变得更强吗？” 烛微微呼吸一滞，却不犹豫，一招“东海怒波”直逼而去，赤影不敢硬解，扭身就走，烛微微逼走了她，也不追袭，只低下了头，目光游移不定，看向屋舍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