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

    六年不见，乌龙仍记得嵇芾。一看到她，就摇着尾巴跑过来，激动地围着她转。它现在是中年犬，威猛精壮，头颅巨大，利齿森森，嗬哧嗬哧地求宠，十分吓人。

    嵇芾一时有些胆怯，试探着地抚它的背。

    适才给它梳毛的宫人跟过来，对嵇芾道：“别怕，它很温顺的。”

    嵇芾点头，“我知道。”

    却听廊下有人唤：“阿芾。”

    是元和天子。

    他几步下阶来，一把抓住乌龙的项圈，将其揪到一丈开外去，呵叱：“坐下！”

    乌龙不情愿地坐下，还是对着嵇芾，激动地哈气。

    元和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它道：“你可能不认得了，它其实是以前的’一郎’。”

    嵇芾又点头，“我认得。”按照栾女史事先所诲，跪下来，郑重拜见，“陛下。”谢他的恩赦。

    元和扶起她，“你以前叫我四哥的，以后还当如是称呼。”

    嵇芾退后一步，逊谢：“不敢。”

    元和坚持，“照我说的做。”语气生硬。

    嵇芾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探看他有否发怒，却见他和颜道：“‘二郎’如今在惠文那里。你想见，我教人抱过来？”连忙摆首，“不必，太麻烦了。”

    她想的是守本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元和看来，却是拒人千里的意思。他一向骄傲，耐心本就不多，接连遭拒，面子上挂不住，好脾气难以为继，冷澹下来，“那好，你去宋昭容那里听分派吧。”

    嵇芾倒也不害怕，只是觉得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怒无常。

    宋昭容是仁智院勤政殿的主管女官，统领十二名才人，嵇芾忝列其末。勤政殿为天子理政处，才人负责侍候笔墨、端茶递水、接引入觐官员、传旨颁赐等。

    嵇芾初来乍到，资历最浅，抱着为前辈分忧的想法，一有传召就抢着去做。不料，前辈们反而不高兴起来。

    退值后，一个姓冯的才人对她大加诟詈，骂她不敬前辈，越次邀宠，不知羞耻。

    回到寝室，同室的董才人劝告嵇芾：“冯才人数次获至尊临幸，是我们中最得宠者，无人敢撄其锋。何况你姿容如此出众，她本来就很忌讳你。近身侍奉天子乃是殊荣，你不好同她争的。你之前的贺才人，就是被她挤兑走的。”

    从此，嵇芾老老实实坐在听宣室，终日无所事事。

    没过几日，宋昭容便唤她过去训斥：“冯才人只是提醒你勿做分外之事，没教你连分内之事也忽略，你怎么就怠惰起来？是借此宣示对我们的不满么？”

    嵇芾连连告罪，又问：“请昭容明示，何为我分内之事？”

    “趁着至尊朝会，尽可以拂尘拭垢，整理御案，归纳文书。”

    嵇芾这才明白，侍候笔墨是美差，前辈独享，扫除归纳是苦差，乃后进的职分。能不面对天子，她反而觉得更轻松，乐意为之。每晨拂拭完毕，有大半日的闲暇，在听宣室枯坐无聊，到近处遛遛哒哒。后来见无人管，越逛越远，竟溜回豢彘院去。

    仁智院饮馔远胜掖庭。她每尝到一味美食，都留一些，送去给人彘。也将仁智院的生活讲给人彘听。

    豢彘院的药植，多时无人打理，已现荒芜之象。苏岐听说她回来，特地来见，笑道：“您这是把我们这里当孃家了吗？”见她扫红锄药，又道：“以后，我叫几个小奴定期帮您拾掇。”

    少时，董才人急急来唤：“至尊知你擅离听宣室，大怒。快随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