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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9

    周含章在公司附近见到过一次任总裁，他坐的车刚从停车场开出来，遇到前方事故堵在路口，他坐在车里，开着窗往外抖落烟灰，坐在他另一侧的也许是他的妻子，只看到下半张脸，嘴唇紧紧抿着。两人的状态看起来紧绷且敌对，像战争尚未开始或已经结束。周含章像看到了陨石落下时砸下去一个深至地核的大坑，光是看一眼就有被吸进去的危险，他的心脏像被揪住，特地绕开了那条路，那天他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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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消失的时间越长，其存在与定义在职场里就越像个禁忌。周含章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之没在公司附近看到警车就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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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怎么样？】

    周含章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出这条信息的。也许是忍得太久，胡思乱想发散到恐怖的程度，他甚至想到如果她的事情败露，他会不会被当成帮凶。这么说来他也许更不应该这么做。但意识到自己没有被那个人拉黑竟让他狂喜到不得不趴在工位上笑。有种引发疯狂的元素渗进他的血液里，病毒般不断复制，接着占领他整个身体。

    他愈发控制不了自己。

    【你还会回来吗？】

    【别忘了你欠我真相，还有道歉。】

    【你什么都欠我。】

    他开始胡搅蛮缠。

    但他记得自己一开始也只是想把那个人移出置顶位置而已。

    他始终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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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部审计让整个审计部乃至全公司都无端忙乱了一段时间，像在严丝合缝的齿轮中撒上细密的石英砂一样，咬合变得勉强且会带来阵痛，所幸这场兵荒马乱终于无事迎来尾声。驻场结束的那天，周含章跟着莫主管把整个工作组的人送上小巴，车门合上缓缓驶出路面，他们默契地同时收起僵硬的假笑，这使他们终于真正地放松笑了出来。

    “都结束了。”莫主管对他说，“这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改天要请大家一起吃顿饭。”

    周含章连忙说：“您更辛苦。”

    职场上的话术和机锋他总觉难以把握分寸，也许要义是隐藏真实的想法，他真实的想法是高强度的工作对他来说反而像重拾了某种秩序，生活终于有个理由能正常地进行下去。莫主管也许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在这时对莫主管道了句感谢，也许不合时宜，对话在这里突然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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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电铃声从上司的外套内袋中传来。周含章识趣地低头转过身去，就像之前某几次讨论工作时莫主管的手机突然响起时其他人会做的一样。

    “喂，你好？殷总？”莫主管一开口，周含章被雷劈中一般猛然转回来。

    周含章的耳朵像有自己的意志，捕捉到了那两个字后变得更加迫切也更加灵敏，并一度主导了身体的行动，它尽其所能地尝试去探听话筒那一头的声音。即便屏住了呼吸他也还是听不清，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挪近一步，再近一步，脚下不安地踩着几颗鹅卵石。仿佛他也要成为这段对话的一分子。

    “哦，没错，有的有的。我马上发给你。”也许电话里的人道了谢，莫主管很快又答，“千万别客气。”

    通话就这么干脆地结束，也许还不到一分钟，漫长又短暂，莫主管低头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着什么，然后复制了一个电话号码发给了那个人，一气呵成。周含章静静地守在旁边看，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莫主管的每一个动作。

    “怎么了？”莫主管一直没开口，周含章最终沉不住气，机会转瞬即逝，他问。

    “没什么，我的小舅子做二手车生意，之前和殷总提过一次，她想找他问点事情。”

    她要做什么？是卖车吗？为什么？再顾不上什么机锋和要义，他能做的只是把那些无尽的问题变成一个点到为止但发散性极强的陈述句：“莫主管和殷总感觉关系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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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久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在别人面前说出时带来的冲击尤甚，像个威力强大的咒语，几乎让他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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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现你很关心殷总？”莫主管看了周含章一眼，洞明的。

    周含章没有对上他的眼睛，低头说：“只是很久没有看见她了，大家都很关心，蒙钰也是……”

    “我看见你去殷总的办公室了。”莫主管没有说他看到了什么。

    也许周含章从此刻开始就失去了隐藏的能力。

    “噢。”

    莫主管迈腿往外走，沿着刚刚小巴车离开的相反方向，总之每一步都距离公司更远一些。周含章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不依不饶地等待。

    “陪我散下步聊聊天？”莫主管说。

    “好的。”

    他们走得足够远。

    “你家里情况怎么样？”上司以长辈的口吻问。

    “只有我和我母亲。她住在海城。”

    “她身体怎么样？”

    “总体健康，年纪大了，这几年开始有点小病痛了。”

    周含章回答着，脸上开始显出几分困惑。

    莫主管似是看穿他的思考，终于切入正题：“怎么说呢，在殷总之前的上一任销售总监，也是姓莫，记得吗？”

    周含章点点头。

    “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我叫莫桥，他叫莫林，算起来还都是‘木’字辈的。我们的样子、性格和际遇都差得太多，名字也太普通，以至于没有人发现我们是真的有血缘关系。”

    莫主管接着说：“他是我们家这辈——不，可能是几辈人里最出色的一个。老家小县城，出类拔萃的人本身就不多。他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他被当枪使了，他也斗不过这些人。想要在任何一个组织里出人头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他一个都不沾。”

    “莫主管，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周含章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他走的时候还告诉我一件事，”莫主管回答，“接替他的人会是殷见群。这也是被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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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

    其实他都知道。

    “一个女人，在这个年纪打拼出这样的成绩，非常的不容易。不难看出她的野心也不会仅限于这个地方，她会付出你难以想象的代价，甚至她自己也会成为代价本身。”莫主管告诉他。

    他也都知道。

    “有野心的人身上总会有一些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特质。我非常认同这一点。但小周，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我们和这样的人是不合适的。我们错不起一星半点。”莫主管接着说，苦口婆心地，“她会拖垮你。”

    周含章静静地站在上司的身边，过了很久他问：“莫主管，您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也许是回想起自己贤惠的妻子和一双乖巧的儿女，他回答：“很幸福。所以——”

    “可能我们对于幸福的定义不太一样。幸福没有对错。”周含章打断他，“而且，再怎么有野心的人，也是需要一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