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疯狂
我们还要翻过三座山才能到，但天已经黑了。木子和我找到了麦田的主人，那是个40来岁的大叔，他说了一句，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和你一样大就借给了我们一间房。我和木子躺在同一张窄窄的床上，背对着背。 “晚安。” 我突然起身出门打了个电话：“纽约。”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也很小，我把音量调到最大才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夜深了。” “是啊。”今天的纽约似乎格外沉默。 “这些天，你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和我分享吗？”我问他。 “我和女神的告白又失败了，真的失败了～花郎，你说像你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女生，都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纽约的语气里全是无奈。 “别伤心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没心没肺的笑着。 纽约的声音依然很低：“花郎，屋子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只有我点着一盏灯。时不时有风透过窗子，把我的思绪吹到天边。花郎，我实在是太过思念你了。” 我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那我们下辈子见吧。”话音未落我就陷入了慌乱，迅速挂了电话。刚才，纽约是在电话里和我表白了？应该不是吧，估计是告白被拒，有点矫情了。 我脱口而出的回答，是希望下辈子不经历那些事情，只遇到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人说有趣的话，见很多很多面。 可是我同时也清楚，如果我没有那些经历，不会长成这样扭曲的性格，不会在性格上镀上一层捉摸不透的神秘感，自然也就不会遇到这么多有趣的人了。 回到屋中，木子正躺在床上玩手机，他把手机收起来，叫我早点睡，就自己钻进了被子里。而我伏在桌上睡着了，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同床共枕实在是不太合适。我似乎做了一个梦，又似乎没有，这几天我真是太疯狂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便到了月乡。我们磕磕绊绊的，也终于找到了从前住过的房子，他飞奔着跑过去，好像回到了九年前，孩童一般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喊着等等，我也跟着跑了过去。 我住的那间成了黑色的废墟，他住的那间后来子敏一家搬来，又搬走，现如今整个村子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把左手的给我。”木子微笑地看着我。 我听话地抬手，也笑着看他，任由他把玩我的手掌。那一年他举着我的手，我们也是这样，看着彼此的眼睛，像一个未解的迷，我们的谜团，不能永远都不能被人破解。 时不时有清风吹来，草木的香袭上心头，像光驱赶走内心的阴暗。我们的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但我们没能说出口。 我的耳边有个声音惨叫着、狰狞着，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 有生之年，我一定要保护你，可我好像没有那个能力。 木子轻轻笑着，抚着我的头发：“坐下来吧！” 我坐在我曾经住过的房子的废墟碎块上，木子蹲下来，在我脚下系着什么，是一条黑色弹性铰链，在脚踝缠绕了几圈的那种，与我手上的发圈，正好相配。 我忽然有一种被带上了脚镣手铐的感觉，我这个罪人，有一天居然以这种方式迎来了自己的刑罚。 木子抬头对我眯着眼笑，又坐到我的右边：“现在能告诉我，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吗？” 我缓缓启齿：“那一年真的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木子搬走之后，子敏一家搬了进来，很是落魄，子敏有个哥哥，名字叫阿满。是一个很俊朗，很阳光的男孩，但也是他杀了，父亲，那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他无意间点燃了家门口的草垛，当时只有我父亲一个人在家，村民都出门务农去了，孩子也都在镇子里上课。所以我父亲就这么，被活活烧死了，焦尸被阿满的父母埋了。不知道埋在哪里了。 那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是个酒鬼，他对我不但算不上好，更是虐待。父亲死了，他欠下的赌债，我没有任何办法还清。 在我被送到福利院之前，阿满，他明明只是过失杀人，却因为自责自杀了。 那天在阴山镇的那间小学，午休时，我和子敏被他支去买果汁，回来时就看到他血rou模糊的尸体。 后来，我便被那对老夫妇领养。 我与子敏之间互有抱歉，互有仇恨，又互有心疼。 木子抱着我的肩膀：“花郎，以后有我。”他紧了紧抱我的力气，用更坚定的语气说道：“我，林木子，再也不会离开花殇了！” 我拨了拨脚上的绳子，情感片刻消融，我好像坠入了一个冰窟窿，寒意刺骨。 无数次的幻想，如果当年木子没有搬走，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父亲会还活者吗？木子会还活着吗？阿满会还活着吗？我会还活着吗？ 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小，无能为力。如果木子没有搬家，大概会是他烧死父亲，然后自杀，然后我应该也会跟着自杀吧。如果当年，死的是木子，从来没有认识阿满和子敏的话，我应该也活不下来吧。 “从前的小孩子长大了” “长成大人了。” “不，长成大孩子了。” 木子收拾了一下他从前住的房子，我又递给他两罐饮料，他打开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饿了吧，应该买点面包的。” 我接过饮料，笑着说：“没关系啊，有这个就够了。” 我躺在脏破的床上，似乎有恶魔在缠着我，时光回流，我仿佛又看见那场大火烧光了我童年所有的不安和回忆。 时不时有冷风灌进我的脑子，却没能让我清醒。我像是掉在泥沼中的人，一片混乱。而迎接我的也只有死亡，我能清楚地感到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我不能再回忆下去了，我会死的。 我大概疯了。不，我一定疯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