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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千夜从未放弃寻找苑思行，但是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三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千夜经过苑思行的事，慢慢收敛跳脱放纵的性子，不再拈花宿柳，开始认真的生活。完全沉淀下来之后，再回想曾经的苑书记，才惊觉，那个人有多么宝贵，尤其是在大部分人都很浮躁的城市里。千夜对他的思念有增无减，悔恨当初为什么那么任性的放开手，撂下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反正我也玩腻了……就连最后的好印象，都没给他留下。如果他还能想起自己的话，会是什么心情呢？会不会一直恨她，骗了他的身，也骗了他的心。那个人纯洁又脆弱、自卑又敏感，同她分开之后，该如何消化这段糟糕的感情？

    时间慢慢流逝，千夜感觉自己的心逐渐苍老。还未成熟，便已经走向衰退。

    千夜所在的超一线大城市，迎来了一位副市长，听说是去年刚换届上任的市委书记的嫡系，在基层共事多年。半年前，他们的市长因为贪污问题被双规了，市长的职位一直由另外一位陈副市长代理。代理市长到了如今本该转为正职，却空降了一位嫡系副市长，整个市政府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估量新的局面，考虑站队。所以，大家对这位新任副市长难免产生过多关注。甚至，为欢迎他的到任，专门举办了一个小型聚会。

    据说，这位新任副市长是个文青，市委办公室特地通知市作协遣人出席。最近两年，千夜成了作协的招牌，她长得漂亮，又有知名度，新写的几本书获得不少重量级奖项。作协有什么外出任务，参与者名单必然会有千夜。

    聚会当晚，作协闻主席带着千夜游走于各大高官名流中间。

    “千夜，来，这位是市中级法院吴院长！”

    “这位是名流集团的林董！”

    “这位是市委宣传部的候处长！”

    千夜回首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撞进眼里。

    宣传部侯处长介绍道：“闻老、千夜老师，那位便是咱们市新上任的苑思行副市长。”他将千夜二人引荐到副市长面前，“苑副市长，这位是作协主席闻老先生，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美女作家千夜老师。她的《春水向东流》斩获最佳故事影片。”

    千夜看着苑思行，他消瘦许多，一身笔挺的西装衬出他身材隽逸卓然，褪去了原来憨憨的乡土气息，整个人的气质真如电影里走出来的明星，璀璨又耀眼。

    千夜想：他变得这么好了啊！

    苑副市长向千夜二人举杯，目光礼貌而疏离，“闻老先生、千夜老师，你们好！我是苑思行。”

    苑思行同闻老寒暄几句，就被五十来岁的市委书记王春芳叫走结识其他客人去了。停留的两三分钟里，他没有多看千夜一眼，好似她是个普通的陌生人。

    千夜想问：这些年，你过得好看？但是，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她堵在喉咙，问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千夜的目光一直追随那个高挑的身影，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酒杯，与在场形形色色的人打招呼、聊天，谈笑风生。以前，千夜并未接触过苑思行的工作，只知道他一天忙到晚，夏天防汛、冬天防凌、基建、招商，有时还会管婚丧嫁娶、家长里短。他从来都是勤勤恳恳，默默付出。千夜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得看入迷了。

    似是有意，又似无意，苑副市长的眼神穿过人群与千夜对视，然后，他又别开脸，继续之前的谈话。

    宣传部侯处长走到千夜身边，跟她说起一件事，“苑副市长来自基层，又是个文化人。我们宣传部想着，为他做次专访，发表在党刊上，分发到企事业单位。让大家更了解这位副市长。千夜老师，不知您是否愿意做这次专访的主笔？”

    千夜沉吟着说：“专访的话，找党刊的记者不是更好？”

    侯处长笑了笑，“党刊记者哪有千夜老师有分量，请您来，才能体现我们的重视程度。”一句话，既点明要领，又捧了千夜。

    千夜点点头，“那把苑副市长的履历发我一份，我先做做准备。”

    侯处长：“这件事，我还没同领导汇报。等确定了，再发您资料。”

    千夜：“行，我等您消息。”然后她又问：“王书记以前在闽源市做过副市长？”

    侯处长：“您去过闽源市，认识王书记？”

    千夜：“三年前，我在那边做过新书签售会，耳闻当地有位女副市长叫王春芳，只是不知道和咱们的王书记是不是一个人？”

    侯处长笑道：“千夜老师真是博闻广记，王书记确实担任过闽源市的副市长。”

    千夜眯了眯眼，王书记从一个不入流小城市的副市长到超一线城市的市委书记，只用了两年时间。而且，她还将麾下得力干将也调任过来，可见能力巨大。县委书记和非常务副市长，虽然都是正处级干部，苑思行属于平跳，但是，城市规模不同，实权与手握的资源也是天壤之别。

    聚会几天之后，市委宣传部侯处长有机会向苑副市长汇报工作，末尾，他向领导提起为其做专访的事。其实，这也是中层干部对新任领导的一种试探。你不是喜欢舞文弄墨吗？那就先给你扬扬名，至少让体制内的人熟悉你的事迹。就算提议不成，也是在领导前面露脸了，加深领导对自己的记忆。

    苑思行听完侯处长的话，头也没抬，“我没做过什么大事，不值得专门做个专访。”

    侯处长进一步拍马屁，“听说，您在基层工作了将近20年，一路从村官到地级市一把手，事事亲力亲为，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干了很多实事。这一点就值得青年干部学习。”而且，党刊这种东西，是要上报与留档的，许多政绩没人写出来，就会被淹没在时间里。

    苑副市长抬起头，“我做的那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刚接管的工作繁复而具体，其实他内心挺烦侯处长这种溜须拍马，有些谄媚嫌疑的干部。

    侯处长嘴角耷下来，声音也没那么有底气了，“宣传部还专门请了千夜老师执笔，可惜了……”

    苑思行正在签字的手一顿，半晌，他不太自然地说：“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就先约时间吧……”

    侯处长眼睛一亮，忙不迭应下，心想，还是千夜老师名声在外，当时聚会上随口提了一句，竟然成了如今扭转局面的关键。自己提议请她来，真实太英明了！

    千夜接到侯处长的电话，也不太敢相信，苑思行竟然同意她来执笔专访。赶忙查阅宣传部发来的资料，并制定了采访大纲回传。很快，宣传部将修改好的采访大纲又发回来，删改了两个关于个人隐私、可能会引起领导反感的问题，并约定了专访时间。

    采访这天，千夜带着助理早早来到市委，侯处长与一位科长、一个科员热情迎接了她。采访地点定在副市长的办公室，进门之后，侯处长再次做介绍，“苑副市长，这位是上次聚会见过的千夜老师，也是这次专访的主笔。”

    千夜率先伸出手，“苑副市长，您好！”

    苑思行略一迟疑，握住女作家柔软白皙的指尖，“千夜老师，久仰大名！”公事公办的口吻。

    两手相触的一瞬间，千夜很想将这个人拉进怀里。她克制住内心的冲动，只在他掌心用力一捏，便不舍的放手。

    苑副市长并未有任何反应，引领一行人来到会客区，各自坐下。

    千夜的助理和宣传部的科员，都是负责记录的。千夜这边打开录音笔，正式进入访谈。

    这种党政机关的采访，必须严格按照采访大纲发问。采访人能做的，只是引导被采访人讲述出更多的内容。剩下的，就要考验撰稿人的文笔了。

    当千夜问到苑副市长在基层工作中遇到的困难时，自由发挥了一个问题，“您一直没结婚吗？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对象？”

    助理吃惊的抬起头，宣传部的人也愣住了。侯处长刚想出声岔开话题，却听苑副市长声音如常地说：“之前遇到过一个……后来分开了。”

    千夜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分开？”她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算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侯处长额头冒出冷汗，赶紧看向苑思行，只要领导皱皱眉，便打算终止这次专访。

    苑副市长沉吟片刻，抬眸回视她，眼里毫无波澜，“缘分尽了……”

    宣传部的科长，立刻见缝插针，为千夜续了一杯茶水，低声说：“千夜老师，您跑题了！”

    千夜才低头翻阅资料，没再追问下去。

    在旁的四个人，不由得同时松了一口气。

    采访结束后，助理为苑副市长拍摄采访插图。宣传部的科员也为苑思行和千夜拍合影留念，两个人站得不远不近，却分外相配。这时，侯处长才反应过来，副市长未婚，千夜也是单身，所以，刚刚的采访变故其实是女作家的试探？千夜有钱有才又有颜，更有知名度，就算40多了，也不乏追求者。新晋的副市长与她年貌相当，无疑是个不错的人选。

    按照领导的反应，那种涉及隐私的超纲话题，本可以不回答，但他没有拒绝。看来，他俩似乎有戏。

    中午，宣传部按例招待千夜用餐，苑思行并未作陪。侯处长又猜不透了，这种招待餐，副市长确实没有必要出席，可是，千夜的身份摆在那，如果苑副市长有意结交，陪一下也不算逾制。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避嫌！

    想通这一关窍，侯处长对千夜的采访事故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心照不宣的笑道：“苑副市长的隐私问题，就不要写进专访了。”

    千夜：“抱歉，当时看副市长得太帅，就忍不住问出口了。”

    她大方说出理由，引得在场人一阵会心微笑。

    年轻的科员，夸张地拍着胸脯，“千夜老师，当时，可吓死我了！”

    千夜的助理也说：“苑副市长成熟俊美，真甩那些流量小鲜rou好几条街！我都不好意思看他！”

    千夜想：三年时光，将他洗练得沉稳又内敛，专注且温柔，如果他一直在自己身边，还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吗？

    一周后，千夜将写好的稿子发给市委宣传部，没过多久，便接到后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千夜老师，您的专访稿我看了，写得非常精彩。原来精妙的文章，真是一个字都没法改啊！”

    千夜：“苑副市长有什么意见吗？”

    侯处长：“副市长工作比较忙，可能还没时间看。他如果有修改意见，我再联系您。”然后，他又无意提起，苑副市长周末要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如果千夜接到邀请，也拨冗参加呀！侯处长看来，他十分乐意促成副市长与千夜的姻缘，这可比做个采访，功劳大多了。

    其实，千夜这次和苑思行再度相遇，她多了一份慎重与迟疑。她不确定对方是否愿意重新接受自己，毕竟当年将他伤害得极深。他的突然消失，一定和她有关。

    虽然，她从其他渠道拿到了苑思行的私人电话号码与住址，却不敢贸然联系。

    周末的慈善晚会上，千夜盛装出席，她穿着露背的及地长裙，与相熟的人打招呼。她发现，在场的女士们不约而同关注着新晋的副市长，有的富家太太，还特意将女儿介绍给他。

    晚会中场，千夜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苑思行面前，礼貌地说：“苑副市长，能否借一步说话。”并向周围人点头致歉。

    苑思行目光闪了闪，终是没有拒绝，两人走到安静的露天阳台。

    千夜深深看着苑副市长，启唇道：“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苑思行神色平淡的回望，不闪躲也不回避，声音低沉动听，“很好。”

    千夜：“我后来联系你，闽西县委的人说你请了长假，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苑思行看向她，“这是我的私事。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想，没有必要同你解释。”

    明显的拒绝姿态，早在千夜的意料之中。她点点头，“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苑思行：“当初的事，我不想再提。”

    千夜咬咬嘴角，“我一直从未放弃寻找你。思行，我很想你。”

    苑思行一怔，“你还是……叫我苑副市长吧！”他不想与她再牵扯，转身离去。

    千夜在他身后说：“我知道，曾经的遗憾无法挽回。我可以……再次追求你吗？”

    苑副市长脚下一顿，他没有回头，轻声说：“没有人愿意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那样的伤害，一次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