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梦中无他(张辽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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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死后,张辽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他。 他梦到过自己骑着花勃,和赤兔马一同在光秃秃的沙砾上疾驰,在倾斜的夕阳余晖下寻一处绿洲,可梦里赤兔马背上明明该驮着一个人,至于具体是谁,梦里死活想不起来。 他梦到过阿蝉刚到军营时,小小弱弱的像一只养不活的幼犬,仿佛一用力就会捏死,自己轻手轻脚地把阿蝉抱在怀里,好不容易哄睡了,却听得有人大摇大摆地走近,自己怕那人一个大嗓门把孩子吵醒,习惯性地甩了个眼刀过去,可身后却没有人,回过头怀里的孩子也消失了。 他梦到过自己坐在昏暗的油灯下拿着绣绷,在那赤色的绸布上绣上一对毛色鲜妍、欢快戏水的鸳鸳,一只稍小一些瞧上去又聪明又灵巧的,是自己,另一只稍强壮瞧上去呆呆傻傻的,一看就知道不会哄人的,是谁呢? 他梦到过和马孟起一同领着阿婵去逛街市,马孟起牵着阿蝉的手走在前面,自己牵了个什么东西跟在后面,阿蝉咬了几口的糖葫芦递过来,自己没有去接,而是给了旁边一个白眼:“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啊,赶紧接着啊!”身旁空无一物,白眼砸在了地上,叮当作响碎成齑粉,可是自己记得清清楚楚,手边确实牵了个什么。 有时是叫人怒不可遏的生气梦,他大发雷霆,冲着一团空气叫骂,这一点都不像他,没了自持,丢了优雅,甚至称得上尖酸刻薄、蛮不讲理,到底是什么事叫自己这么生气呢?他静下心去听自己叫骂的内容,无非是没洗碗、没喂马、没管孩子罢了,站在第三人的角度看,因为这些琐碎小事吵架,实在是太离谱了,反正最后碗洗好了,马喂饱了,孩子跑跑跳跳也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有时是怅然若失的遗憾梦,他站在熟悉的白门楼下,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人人都有归处,可他没有。他张开双臂去接,等了许久,才从城楼上跳下来一个小女孩,是阿蝉,她窝在他怀中,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叫:“文远叔叔!”但很快又从他怀中跳下去,朝他挥手告别,骑上马走远了,张辽瞧着她的身影愈来愈小,最后几乎小如蚂蚁,他眼睛瞪得生疼,流出泪来,手臂举得酸痛,直觉应该再有一个人跳下来,可却左等右等等他不到。 有时是缱绻旖旎的春梦,他被压在模糊的人影身下,粗大的性器狠狠撞了进来,那人把他的那根握住揉捏安抚,他发出半是愉悦半是痛苦的呻吟,那人凑近了吻上来,不善言辞的唇吻技也差到极点,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笨拙地去回吻,然后牙齿相撞,咬到彼此的舌头。他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却始终是一团雾气笼罩,看得不真切。 梦醒的时候,张辽的心情会很差。 一开始,他气不过,对着吕布的灵位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像吕布在世时那样凶悍。他说完汉语说羌语,从初遇时吕布做得不够完美的小事,数落到最后分别时吕布连回头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骂得不解气,拿起短剑去戳吕布的灵位,举起来去摔吕布的灵位,等气消了,再去做个更新更大更好的回来。 渐渐地,他不骂了,而是哭起来。他原先鲜少有哭的时候,所以亲信们都不敢进来安慰,而是躲得远远的。他毫无顾忌地哭得很大声,像别人家守了寡的小媳妇,哭着质问吕布为什么连入我梦见一面都不肯,哭着说阿蝉说梦到过你,连马孟起都能梦到你,吕奉先,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不来我梦里。 再后来,他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闲下来的时候,就望着吕布的灵位出神,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吕布的敬香台前放,也不管他用不用得上。 他听见亲信们偷偷背着他讨论,说他最近作战风格一改以往的细致谨慎,和吕将军生前越来越像了,上了战场便不要命也似地杀敌,不像是为了打胜仗,倒像是一心求死。他听他们忧心忡忡,商量着要不要告知马将军和蝉小姐,叫他们两个来劝劝他。 他喝止了亲信的讨论,叫这些人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多事把话传到孟起和阿蝉耳朵里,向来宽待下属的张辽将军第一次发了火,撂了狠话,若是嫌他的作战太过冒进,趁早滚蛋! 拂袖离去时,他想,他确实不想要命了,但也不能拉着这些相伴数年的旧部当垫背,他们有家有口,不像他,阿蝉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他孤家寡人一个,兴许活着梦不到那人,死了反而能团聚了。 驰骋沙场数十年的英勇将士到底没能死在与敌人厮杀的战场上,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张辽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看到吕布穿着粉绫色的百花战袍来接他,上面的金边和金线是自己熬了十几个大夜,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绣上去的,还是自己最爱的傅粉面、宝剑眉,朱红的唇依旧是不善言辞,说话干巴巴的,也不知道说句想他,舔了舔唇只说了一句:“文远,我来接你了。” 他比吕布去世时老了二十多岁,一定又老又丑,张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捂住脸,却摸到了一片光滑细嫩的肌肤,再看手掌手臂哪有衰老的迹象,分明还是二三十岁的模样。 他轻盈盈地飘进吕布怀中,像一只从树枝上跳落的乖巧狸奴,吕布笑着去吻他的唇,他想骂、想哭、想跳脚,末了只憋出个眼波流转的嗔怒:“奉先,你好狠的心,怎么不入我的梦?” 吕布执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文远,其实死了之后,我一直都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