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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38节

    不过话说回来,外人很难知道她跟云希宜的血缘关系,这些前尘旧人连睢县老人也未必知道。杜教授跟她妈云慧私奔,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如此,除非云希宜自己说出去,不然东洋人从何得知呢?云希宜这亲戚暂不用提防了。

    当珍卿和三哥疑神疑鬼,天天谨小慎微地过日子时,珍卿忽然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广告。她在津城大学念大一的侄孙杜玉琦,公然登报跟父亲杜远堂断绝关系,原因是他娶了小老婆就不赡养原配,不听父母管教还把老人家气病了。杜远堂就是当年陪珍卿来海宁,后来野心太盛跟东洋人搅在一起,还欲将女儿宜椿嫁给东洋商人那个。当年在珍卿和族人的干涉下,杜远堂被清除出杜氏宗族,他女儿宜椿也被亲祖父做主,嫁给了禹州的一户良善人家。

    珍卿也想得到,杜玉琦跟父亲断绝了关系,说不好还要赡养他母亲米氏,现在用钱一项肯定艰难,直到写信安抚杜玉琦并寄钱。

    杜玉琦之母米氏是个传统妇女,一直夫唱妇随不违拗丈夫之意,之前杜远堂要把女儿推进火坑,她哭哭啼啼直说这是宜椿的命,被公婆骂到狗血淋头也不作为,现在终于被她的无情丈夫抛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六月中旬,杜玉琦忽然写了信来,说侍候他母亲的女佣得痢疾死了,他母亲米氏在海宁孤苦无依,上月玉琦为了家事多次缺课,再胡乱缺课就会被开除的。他便厚颜求珍姑奶奶帮他一个忙,送他母亲投奔星汉市的姨妈。

    这倒是没什么难办的,珍卿叫玉琦安心在津城上学,她马上找稳妥的人送其母去星汉市。帮忙经办此事的阿成回来,却说玉琦之母米氏的女佣,原来是得了痢疾死的,奇怪米氏跟这女佣吃喝一样,晚上米氏伤心失眠女佣陪着说话,连夜壶都是共用的一个,女佣染痢两三天内活活拉死,这米氏伤心体弱竟一点事没有。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发现米氏的女佣染上疟疾那天,跟着女主人跑到男主人外宅,堵着男主人小老婆骂了半天,这女佣从外宅回来就开始闹肚子,不过两三天人就活活拉死了。现在海宁正在流利痢疾,那女佣死于痢疾原本不算可疑。

    可珍卿夫妇不约而同想起旧事:□□年前,钱明珠从爱莲娜·姚那里偷了一种致痢药,是东洋人献给韩领袖清除异己的。此药流出绝对会危害到领袖的权威,所以让聂梅先这些特务收拾局面,为了找寻其他致痢药的下落,钱明珠被他活活刑虐死了。

    米氏那个女佣的死亡症状,跟当年钱明珠药死的人症状太像了。三哥叫蒋菊人探长帮忙查证,发现杜远堂的小老婆失踪了。但谢公馆的人脉势力太大,不说蒋菊人探长在租界势力大,俊俊哥在华界也能做些隐秘事,连潜伏在暗中的社会党都悄悄地帮忙。

    所以,杜远堂小老婆失踪没一星期,就被由神秘人提供线索的蒋探长抓住。此女眼见逃走无望服毒自尽,但还是通过给她尸检,断定她是受过特训的东洋间谍,同时俊俊哥也在明暗势力参与下,在华界逮住此女的间谍同伙。说来杜远堂家里也是伏虎藏龙,她小老婆是东洋间谍就算了,连他老婆米氏招的临时女佣也是东洋间谍。杜远堂发现小老婆不见后,就回去找原配老婆米氏求安慰,米氏竟然就轻易地原谅他。珍卿觉得真是啥锅配啥盖儿。

    这两个间谍还有一个女同伙,是住在华界白马街道的一个女速记员,跟宝荪夫妇住同一条大街。可惜这些东洋间谍个个不惜死,被抓后想方设法弄死自己,不及再问出更多讯息。

    珍卿由这些线索断定,东洋人确实处心积虑要害她,若这些人真试图以致痢药加害他,只要她出现在她们身处的场合,他们可以找到太多的机会了。

    珍卿为这一桩桩事心惊rou跳,可稍后也无不庆幸地自我安慰,她能一直安然无恙活到现在,除了身边有重重保护,她与家人也一直加着小心,也跟冥冥中的运气有关。那个叫顾钦对她的示警很及时,她感谢当时难以割舍的恻隐之心。凡此种种,她真正遭人毒害的机率,没有那些间谍想象得那么高。

    首先,她其实很看不上杜远堂夫妇,杜远堂跟东洋人不清不楚,而米氏又一心夫唱妇随,连亲生女儿的福祸她也不在乎,这算什么好人呢?珍卿对这两口子戒心很深,同住海宁却完全没有来往。他们夫妇闹家变她也没掺和,甚至寄钱也直接寄给津城的玉琦,玉琦要不要给他妈由他自己。玉琦托付她送米氏去星汉市,她也没想过见不着调的米氏,她甚至没想叫阿成亲自护送她,从外面找个可靠的人送就行。

    若那个住在白马街道的女间谍,如珍卿猜想的,或许会设法租住宝荪院里空出的房子,事先跟宝荪夫妇交好,趁珍卿去恭贺宝荪之子的满月周岁加害她。这种设想看似不错,成功的机率也不高。首先,珍卿见宝荪院里邻居老出事,已在着手跟他们寻找新的住处。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不想搬到新住处,他们院里有什么新入住的邻居,她绝对会派人查新邻居的底细,晓得有人处心积虑要谋害自己,她不会踏足人物底细不明的院子。

    再退一步说,黄皕跟他的手下可不是吃干饭的。先不说别人了,黄皕在军中就是做保卫工作出身,张三哥、张四喜兄弟是一直跟他的。他手下的孟荣贵跟毛妞儿夫妇,自幼习武后来为生活学古彩戏法,变魔术靠的就是快手利眼,还有一个孟筝娘原也是给人做保镖的……

    所以,珍卿心惊rou跳一阵就释然了,她早就有做人“眼中钉rou中刺”的觉悟。若是周身这么多防御还会被害,只有可能是老天爷要收她了。可她也很怕自己真死了,她一死,她的爱人、亲人怎么办呢?

    有天晚上珍卿正胡思乱想,三哥到楼下见了来访的俊俊哥,回来微微欣悦地告诉珍卿:“致痢药陡然再现世,特务厅的聂梅已经插手,此事事关韩领袖声雀,聂梅先一贯辣手无情,俊俊哥作为军人,不便插手侦缉审讯,不过,他把所有他知道的线索,通通告诉了聂梅先。俊俊哥说聂梅先会有大动作。”

    珍卿闻言忽然紧张一下:“那社会党会被他察觉吗?”三哥抚着她忧虑的脸:“他们这些人长期潜伏,他们提供的线索,都可以当成帮派朋友提供,聂梅先再厉害,他在海宁最多处理这一件事。而今领袖坐着飞机到处飞,常常要他这特务厅长保驾的。”

    珍卿抚着胸口轻轻松口气,忽然抱着三哥极感性地说:“三哥,我不后悔写《东洋人的民族性格》,我是一介女子文人,尔虞我诈的官场,我没兴趣也混不来,叫我扛着枪炮上阵杀敌,听起来像是儿戏战场。以故事观点为刻刀,去雕琢混沌又热血的国人,以文章书画为武器,去攻击祸世愚民的败类,是我可以做还擅长做的。若因惜命畏死连这也不做,真想不出我的存在意义,恐也无法面对自己。可是我有时候害怕死去,爸爸至少还有母亲,其他人也都有陪伴,祖父也差不多活够本了,可是三哥你怎么办呢?如果真的有下一辈子,我们还能相遇于茫茫人海吗?”

    陆浩云无论怎样也难料到,她这样堂而皇之地讨论死亡,且有种令人惊心的无所畏惧,好像死亡对她不那么沉重。他掰开她的肩膀紧紧钳住她,鹰隼似的目光锁定她,一双铁钳似的大手一直在收紧着,珍卿急促呼痛他也没松开,忽见她肃穆沉声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生命,对每一个人只有一次,你是个唯物主义者,怎么会轻言死亡,侈谈来生?小妹,你不该这样让吓唬我,若你不重视可能的死亡,你会尽百分之一百的力量,来警戒危险保护自己吗?你会让我——”

    接下来的话似让他难以承受,他莫名悲怆地急出一口气,眼圈一瞬间红了,眼眶里沁出散碎的泪花。

    珍卿也没料到三哥如此惊恐悲伤,连忙向他解释道:“三哥,我没有不重视可能的死亡,我也一直珍视我的生命,就是为了你为了祖父,我也一直珍视我的生命。只是想到他们密谋加害,我心惊rou跳,害怕之极,可是努力安慰自己不要怕,我想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不能让惊恐压倒我自己。我就去想唐小娥他们的死,我亲身经历他们的死,还有阿青,他的肠子都流出来了,我拿手想努力帮他按住,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知道,他的生命从我手底下流走了。我后来很长时间都在想,他们的死仿佛就是我的死,我已经死过多次还怕什么。别人可以像飞蛾扑火一样,从容奔赴那样惨烈的死亡,难道我比别人更金贵更不该死吗……”

    珍卿谈起压抑心间的悲怆旧事,不觉间像当初在死亡现场一样泪流满面。她看着三哥惊痛难言的眼神,意识到她在试图安抚三哥期间,不由把心间最隐秘的心事曝光了,她不由想起在德国与狼共舞,好像也不像常人那样惧死。

    三哥拿手指揩拭她的满面泪水,低沉良久方才哑然问道:“你是在告诉我,若有一个场合和时机,需要你慷慨从容地赴死,你就能狠心舍下我去死吗?”

    珍卿怔忪片刻连忙摇头,紧紧抱住他失声痛哭:“我不是,我没有。三哥,你为什么一直小题大做,把我当成一个罪人一样质问?”三哥把她紧紧镶嵌在怀里,由颈部轻轻摩挲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因旧事激动的情绪。

    他在她的背后,无声流下一行清泪。别人以为他整天风风火火,好像内外都是铁打的一样。可是这次得知东洋人要谋害她,他比她更加心惊rou跳,设想真的被这些人得逞,他有没有勇气面对她的死亡?他再三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他没有这个勇气,一想到或许在世上独自活着,那种活法何啻是十八层地狱呢?她是镶在他身上的另一半自己,就像她说的《山海经》里的半体人。

    他们相拥到两人都不再哭了,心里澎湃的情绪也平息下来,他轻巧地抱起她放到床上,一边俯身去漫天遮地地亲吻她,一边熟稔解开她睡衣的扣子……

    陆浩云忽然有一强烈的念想,他想如果现在有一个孩子,他的妻子不会说出不惧死的话,让本就心惊rou跳的他,不由自主地更加惊疑不安。就算是他小题大作了吧,他必须想方设法地确定什么。以前觉得生孩子要顺其自然,现在觉得早点来是救他的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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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2章 坐论教学论短长

    聂梅先在海宁的动静果然挺大, 他以各种名义在租界华界抓人,据俊俊哥说,聂梅先雷厉风行且心狠手辣, 最近在华界全蕉监狱秘密处决不少人,几乎全是跟那致痢药有关的人, 连珍卿的便宜侄子杜远堂, 也被逮到全蕉监狱打个半死, 要不是他老婆赔送大半家当, 这人恐怕也会死得无声无息。三哥初时还勒令珍卿少出门, 要出门也几乎如影如形,随着聂梅先杀得风生水起,他的情绪渐渐也松弛了。到他开始不陪珍卿出门时, 珍卿知道她的处境安全多了。不过她身边的保镖又增加了,珍卿也从此落下一个毛病,在外面吃饭喝水都留着神。

    东洋人阴谋加害易宣元先生, 若是爆出来一定会引起大浪潮。珍卿并不希望引出太多风波, 让谢公馆也卷进不可控制的旋涡。而聂梅先在海宁传递出来的意思, 也是上头对东洋还是想绥靖避战,所以, 他们不许有易先生被东洋人谋刺的新闻, 不许有一个新闻激化两国矛盾。

    这事也就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

    某天,她忽然收到娟娟姐小叔子容亭密信, 说她有个叫裴俊瞩的记者朋友, 在应天挖越州警察厅长刘缙新黑材料, 差点被刘缙新派来的杀手一刀剁了。也幸亏裴俊瞩已经察觉到危险, 当时在来找韩容亭求庇护的路上。韩容亭当天晚上下班回家, 走到离他家只隔一条街的地方, 正巧遇见有凶徒对女人行凶。若非韩容亭副官开枪开得快,裴俊瞩没有被一刀割破脖子,身上只有反抗时留下的皮外伤。

    珍卿听得惊心又恼恨,“护身符”早早给了裴俊瞩那死丫头,她竟然侥幸自大到差点没用上。可是裴俊瞩依然揪着此事不放,此时记者还没“无冕之王”的雅号,但是杀害记者是可大可小的事,何况裴俊瞩觉得杀手是人证。她便直接接受外国报纸采访,准备由她作为引子来弄刘缙新。可是才刚显出一点大新闻的声势,越州警察厅长刘缙新在家中暴毙,听说死于一贯先师费先云给他的符水,新的越州警察厅长立刻走马上任。他上任头件事就是惩治凶手道长费先云。刘缙新死后也没有被数证定罪,他搜刮来的金银财物还没被清算。

    而此时裴俊瞩所以留在应天,是因为刺杀她的那个杀手,莫名死在应天的警察监狱里,她不依不饶想叫人给她说法。韩容亭

    跟珍卿说裴俊瞩不知好歹,叫珍卿劝朋友适可而止,不然谁也保不住他。

    无端给人家添这么大麻烦,珍卿简直是羞愧死了,珍卿打电报隐讳地提醒裴俊瞩,再不老老实实地回来缩着,她们这些年的友情就算到头了。欠人家的人情还不知怎么还呢。

    珍卿觉得裴俊瞩太过分了,再嫉恶如仇也得替别人考虑。那个越州刘缙新确实是死了,可是他行过贿的头顶靠山没有,那个刘缙新可能就是他们派人杀的。这些人为怕特务们盯上自己,

    杯弓蛇影试图清除一切隐患,万一把韩容亭甚至娟娟姐夫妇,当成是裴俊瞩的靠山一并迫害怎么办?

    珍卿跟曾托付照顾裴俊瞩的人打招呼,不必为了一个裴俊瞩危害到自身。

    珍卿经此对裴俊瞩失望之极,她回海宁邀她见面她也没去,甚至裴俊瞩托米、熊二人约她,她察觉之后也托故不去。

    她最近倒跟港岛的怡民来信频繁,怡民在信中谈论她的宏愿,说要翻译莎翁的全部作品,已经策划好一个翻译顺序,跟珍卿翻译方法等学术问题。珍卿也跟她谈起最近的职业规划。

    珍卿自六七岁自学线描画,二十年来偏爱人物甚于景物。这些年一步步地涉世愈深,对环境人事的感受在变化,心境和趣向也在悄悄变化。她近来对风景画越发有兴趣,决定在绘画上顺应自己的趣向,有机会多做一些风景写生。

    她精通英、法、德、希腊、东洋、世界语,学得不精的外语也有几门子,自然也有自己的翻译规划。除了按计划向外国人译介中国古典诗文,向老外传递中国的古典美学,她最近正在翻译的纯文学作品,包括莫泊桑作品的外译中,还有s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外译中。现在翻译纯文学作品的人不少,再凑这样的热闹没有大意义。珍卿预备以后多翻名人传记、文艺科技论著等。

    她的《中国散失海外文物图书目录》已出版,普通老百姓买不起也没有兴趣买,但此书在学界反响不错。珍卿还跟学术协会研讨过文物问题,也应海宁学校邀请做过主题演讲。再有就是,海大希望她扩写《中国“法”的渊源》,作为政治系和法律系开新课的教本。回国以后,她跟编译所的彭寿曾叔叔讨论过,要面向中国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针对青年人做个“国学新注系列”。这也是珍卿深思熟虑许久的,与其淘神费力向外国人推介国学,不如先以现代思想深入浅出地注释经典,让国学经典先来滋养青年人的精神。

    ————

    不觉间六月份又快过完,珍卿回国教课已有两个月。

    六月底的一个礼拜天,珍卿带着娇娇到中古文艺书馆玩,恰遇慕先生等艺专同仁聚坐谈事,正在进行总结教学经验的阶段,珍卿来了自然也加入进去。

    珍卿说起当初慕先生教导她,很注重培养她的“视觉记忆力”,要求她画完素描再默写一遍,这样作画时头脑和眼睛就知道,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哪里,无论对学习国画、油画都有益处。珍卿一直用此方法自我培养,绘画事业于中获益匪浅。但她在艺专教学实践两个月,发现这些学生比她懒惰得多,不够重视“视觉记忆力”的训练,能拖就拖能推就推,连一些平常勤奋又乖觉的学生,都会为了省事而阳奉阴违。

    这个现象在艺专相当普遍,珍卿问慕先生和师姐师兄这算正常吗?秦间间就对珍卿笑骂,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等天材?你的学生不止一个跟我们告状,说你的要求定得太高了,这是一二年级的学生啊。叶知秋也跟珍卿大解密,说当年他们还做学生时,慕先生叫他们一周默写两三副素描,在座的这些人也未必回回都能做到啊,就是珍卿这个怪胎傻丫头,慕先生要求什么她就老实做什么,让他们这些人老是被慕先生骂。

    珍卿傻傻地看着大家,忽然对一些事恍然大悟。说起来,她发现学生不重视“视觉记忆力”,但她也不会轻易放弃学生啊,便设法让他们看到技术纯熟的意义。先让低年级学生观摩高年级作画,但是效果不理想。她就把学生拉到花山玩赏写生,还亲身下场给这些愣头青示范:炉火纯青的技术对于保存瞬间的灵感多重要。她亲身示范的效果也不错,不少学生比从前专心多了,珍卿便不时亲身示范一下。但也有不少学生被打击到,说永远达不到易先生的水准,甚至想放弃努力了。珍卿又得跟助教给他们做思想工作。

    原来是她定下的标准太高吗?大家看她愣愣地发了半天傻,竟然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说天才艺术家总是高出众人太多,而显得格格不入了,珍卿捧着脸更加无语了。慕先生按着她脑袋叹了口气,但也没说叫她降低教学的标准。

    既然说到这里,珍卿正好跟慕先生告个小状,唐师兄给她素描班排的学生太多,一个班的作业赶上别人两个班,还要不时亲自带学生写生,还得化身心理师安抚学生心灵,天气越热就越觉得好容易累啊。

    周成捷师兄此时也在座中,他之前在粤州帮慕先生办画展,最近才回到海宁,听珍卿明里暗里说疲劳,他竟毛遂自荐要给她当助教,说帮她改改作业引导下学生,也算减轻她负担嘛。周师兄说做广告及替慕先生办画展,虽说挣钱也染了一身铜臭,心中的艺术境界都被俗务淹没,想借给珍卿做助教感染艺术氛围。

    珍卿笑着跟周师兄说:“有人分担我自求之不得,却怎么敢劳周师兄大驾?我怕耽误你的挣钱大业呢。”周师兄坦率无伪、性格执拗,打定主意跟她当一阵助教。朱书琴跟叶知秋、秦间间等,竟然商量着回去调整人事安排。珍卿自己也就没话了,她暗暗想怎么使唤师兄,才不会伤到同门的感情呢。

    这一会,唐人礼师兄端了不少糕点来,招呼温柔寡言的娇娇小美女吃。珍卿初识时就喜画美女的叶知秋,瞅见温柔纤俊、端庄寡言的娇娇,心里的喜爱不由蓬勃而生,在旁边给小美女端茶递水不亦乐乎。连朱书琴和秦间间师姐,刚才见娇娇也赞叹谢公馆真是钟灵毓秀。

    娇娇的性情却不似她纤弱的外表,她既然出身满门俊才的谢公馆,天生宿慧已使她出类拔萃,耳濡目染的东西也造就她的聪颖内秀。她拿起一块百果松糕慢慢咀嚼,看这糕点盘子用了精巧的藤艺品,盘中还细心垫了玻璃纸。再想及路过慕先生的外客厅,那里装设雅致但一点不女气,跟这内客厅雅致温馨的风格不大相同。

    娇娇在心里默默揣测,慕先生据闻没有女眷,听说他的学生朱书琴帮他管些家务。她下意识去看相貌端正的朱女士,她就坐在慕江南先生身边,随时附和慕先生的话意,慕先生只须一个眼神举动,她就知道他需要什么。而且小姑还告诉过她,这朱女士三十多岁的年纪,既不找谈恋爱也不结婚,打定主意将一腔热血献与艺术了。

    娇娇心里默默念一声“打住”,暗暗嘘一口气以平复情绪。十岁是她人生的一个分界点,十岁以前,她看不出任何的男女暧昧,十岁以后,她看见任何男女走在一起,总是不自觉地搜寻暧昧,这简直成了她去不掉的病根。她强令自己把注意力收回来,专心听慕先生对小姑说的话:

    “你觉得责任太重也不妨,我还想让你多教一门理论,就算你周师兄不给你当助教,我也得再给你寻一个助教。艺专向来不少转学生,你来之后转来的就更多。你要履行份内的教学职责,对你的学生多一些耐心。世上芸芸众生境遇各殊,并非都似你这样有心路、家境好,自知心有灵苗,便心无旁骛地用心浇灌它。这个时局下的年轻人啊,心思活络、性情漂浮的太多了。虽然如此,他们也自是心有灵苗,只是容易被外物所惑,在各种事上摇摆不定,最终一事无成,后悔不及,做先生有矫正引导之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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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3章 风涛不至小儿女

    慕先生语重心长地劝珍卿对学生耐心, 珍卿晓得他的一番苦心。她是自觉心和定力都强的人,二十多岁能有如今的成就,固然也有家境和时运的造就, 但最终还是靠她的勤奋、毅力,还有勤奋基础上的创造力才有今日。所以, 有些学生投机取巧或自作聪明, 珍卿侧面提点若对方不听, 她就不愿意在他们身上多用心, 这些慕先生看在眼里觉得她没耐心吗?若是这样, 他们师徒意见就有分歧了。

    譬如一个叫蓝林的三年级生,缺课太多跟低年级一块补上素描课。此生在绘画上一心耍小聪明,一直模仿西洋的现代自由派风格, 爱做些轮廓扭曲、色彩夸张、意象怪诞的画,不懂美术的也许不明觉厉,实际不过是拾人牙惠的东西。

    珍卿初时觉得, 这蓝林对色块的运用有独特品味, 几次鼓励他挖掘自己这方面的潜能, 做一些常人能感受的偏写实作品。该生每每阳奉阴违、我行我素。还跟些不着调的艺术品经济人,在外面搞各种噱头高价卖他“自由派”的画, 甚至打着珍卿和慕先生的招牌给作品抬身价。珍卿对这种学生关爱不起来。

    还有个叫刘勋的寒门学子, 听说往日颇为勤奋恭谨,慕先生往日欣赏此生并对他关照颇多。但珍卿从五月份到艺专教课, 他已是海宁学联有名的□□领袖。初时刘勋缺课还不太厉害, 珍卿能体谅青年的爱国热情, 他偶尔缺课也睁只眼闭只眼。

    可是, 六月中旬珍卿组织素描考试, 此人竟伙同平时不用功的坏学生要罢考。可笑他们要罢考的内部本不团结, 慕先生和珍卿一同出面,他的罢考就腹死胎中。但珍卿对刘勋的印象却完全坏掉。这刘勋家贫却学了烧钱的美术,包括珍卿和慕先生等师长在内,都颇关照他的生活和学习,不时送他颜料画纸,帮他找兼职工作。不料却纵得他反校长反老师,着实让人失望心寒。

    珍卿在蓝林和刘勋这长了教训,以后的教学实践不免佛性起来,有些人事退避三舍,不大爱管了。没想到引得慕先生特意点他,这真是让人纠结,各人有各人为人处世的方式,她这个后世来人再关心他人,也做不到慕先生这样胸怀宽广。

    珍卿正自心里嘀咕,忽听慕先生提议开除六名学生,其中包括她刚才想过的蓝林跟刘勋。慕先生说这六名学生若不清除,艺专校纪崩弛,学风败坏,阖校学生都难以管理,沦落到解散这境都说不定。

    珍卿惊讶地看着慕先生,原来是她会错意了。慕先生大约是欲叫她关心在犯错误的学生,不要让他们堕落到蓝林,刘勋这一步。

    正在想着,厨师老关在外喊“寿康回来了”,才听见喊,郭寿康人已经到楼上内客厅,所有人都笑吟吟看向来人。慕先生其他弟子笑得戏谑,珍卿和娇娇则在打量来人。秦间间师姐还戏谑地问:“今日怎地没带女朋友来?”

    这郭寿康白得生光的俊面上,笑容也像阳光一样明亮:“现在是期末考试周,也没有文明戏排,再说大日头底下,谁还胡乱跑到别人家玩呢?”

    郭寿康一边礼貌答人问话,一面迫切搜寻房里的其他女性。看到面生的娇娇自然对她友善一笑,看见珍卿脸上立刻亮了几度,原本温柔得不见峥嵘的眉目,显出十分的惊喜惊讶,缓步上前落坐拉起珍卿的手,神情像演文明戏那样生动:“jiejie,我最喜欢你了,你的作品我也最喜欢。”然后便跟珍卿表达多次错过相见的遗憾,说最近正看她的什么画册文章,像是积了半辈子的话强欲诉说。

    稍后他要把珍卿拉到他的房间,珍卿顺便把旁边的娇娇也带上,到他的房间见到他的书架,发现她的连环画、诗文集、译著、画册、留声片等,还有她给学童画的识字字角,真是门目齐全,应有尽有。郭寿康自言打听了珍卿不少事迹喜好,又问珍卿最近吃什么玩什么,还有看什么书作什么画,看跟自己打听到的是否对得上。娇娇在一旁看郭寿康的眼神颇奇异。

    珍卿也是初见长大的郭寿康,暗暗纳罕貌不惊人的慕先生,竟生出这样白皙俊秀的小孩。这小孩性格也跟慕先生大相径庭,你说他情绪丰富、话多嘴碎吧,他言谈时眉眼含情,温柔慈和,跟人说话不是称哥便是道姐,对娇娇这比他年龄大的“晚辈”,他直呼其名也是随和亲切,又亲切得一派天然,全不做作。

    珍卿觉得,郭寿康长得像少年时的三哥,却比三哥热情单纯得多。

    慕先生正跟其他学生讨论公事,就见郭寿康拉着珍卿和娇娇出来,对儿子拉扯女孩的作派看不惯。

    珍卿手都被小郭攥出汗了,又不好当众下小孩子的面子,便刻意加快脚步冲慕先生嚷嚷:“先生,啥时候开饭,都饿了。”慕先生却说还不到十一点,急着吃哪一门子饭,叫她先吃些点心垫垫。珍卿顺势说点心真够干的,便拉开娇娇问她刚吃的点心如何,帮娇娇也摆脱抓手狂魔郭寿康。娇娇谨慎又中肯地说是有点干,天热了还嫌有点油呢。

    郭寿康便站到珍卿姑侄中间,问她们要不要吃不干的snack,珍卿笑说不必麻烦了吧,郭寿康自信地说不麻烦,一会就得了。

    其他人笑说又能吃上寿康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慕先生照例看儿子不满意,叫大家继续讨论艺专教务庶务。这时正说到暑期课程开始之前,要带学生去江州的园林写生,商量着由唐人礼师兄带队,其他人员也三言两语提议好,叫大家再讨论一下。

    慕先生听他们讨论一会,转头问珍卿的暑假安排,看暑期课程怎么给他安排。她说灌制外语留声片到最后阶段,她还不能完全放手。其实,占据她多数业余时间的灌音任务,已经在收尾的阶段了。样片已寄给订制留声片的学校,视他们的反馈情况也许还会修改,而以珍卿这个团队的水准,总不至于需要全部返工。剩下的部分大家驾轻就熟,也不至于太麻烦。但谨慎起见,不可在总想给你派活的人面前,表现得对工作很轻松。

    此外,还要为海宁国大编修一本教材,暑期在海大开了古典诗讲座,还计划翻译几本外国名人传记,再把一些风景素描放大做个小画展,还有诗文绘画翻译戏剧的学术社团,期间都有一些活动需要参与一下。还有一个尚在两可之间的议程,就是带祖父跟丈夫回禹州省亲。不过杜太爷最近苦夏难熬,实在不敢拖着他到处走动。

    慕先生听得很不以为然:“我帮你推一些闲事,去江州园林的写生你也同去,你这人擅长以言动人,去帮你唐师兄和朱师姐分担一下,他们一直都在连轴转。”

    珍卿听得耸肩叹气,只简单说一句:“要跟家人商量。”其实她也苦夏不想动来着。慕先生也叹一声长气:“你要商量便商量吧,知道你累,若是……算了,至少去一两天也好。”珍卿跟慕先生两人说话,其他人讨论完人事,在旁边听着不太开声。寡言多思的娇娇在想,小姑虽得慕先生宠爱,但在这群人里是特别的存在,“特别”会不会引人侧目和孤立呢?

    这时,郭寿康和厨师端着托盘来,小郭做了多份炼乳拌番茄、奶酪拌西瓜、薏仁红豆刨冰,让其他师兄姐们自由选择。然后又回厨房端来两只碗,笑得跟薏仁红豆刨冰一样清爽,兴致勃勃地跟珍卿和娇娇解释:“这是平京人喜欢的风味奶酪,jiejie,娇娇,我还给你们加热了,你们都尝尝,里头好多宝贝呢。”

    秦间间师姐佯装吃醋:“哟哟,寿康,你晓得女孩子不好吃冰的,单单给iris跟娇娇加热,就想不起我跟你朱师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