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佛

    崇光六年的春天去得格外快。

    那天是佛诞日，京华百姓一早便穿戴齐整，去往近处的寺庙观礼。

    宫城内，不解柔情的轻风拂过红墙绿柳，掠向华盖云集之处。崇光帝拖着支离病体，被侍从们扶上步辇。九重冕旒压下来，迫得那堆叠在繁琐袍服中的帝王喘息难平。

    前代皇帝定下铁律：除却驾崩，否则大周在位之君务必亲临浴佛。因此缠绵病榻的崇光帝，纵然三年不登鸾台问政，朝中事务全都交予了凤阁侍郎们处置，可今天这样的节日，还是不得不去。

    一时清乐奏起，御林军在前开道，兵士抬着龙辇，翠华摇摇，徐徐前行。

    报国寺里，住持净尘率领合寺僧众，早早恭候在山门之外。眼见御驾莅临，净尘双手合十，虔诚行礼：“老衲与全寺僧侣恭迎陛下！”

    前来祈福的善男信女们，见状也齐齐跪地，三叩九拜，高呼万岁。

    香罗宝盖内，探出一只纤长而干瘦的手，那声音微不可闻：“免礼。”

    “谢陛下——”

    僧人信众皆躬身行礼，列身净尘身侧那人，趁罗幕还未放下，斗胆瞥了一眼过去。只见辇上的帝王虽安然坐着，可面色苍白，生生将一副婀娜华容掩得惨淡无光。

    崇光帝似乎也瞧见了他，目光交汇的刹那，年轻的僧侣忙别过眼眸，心中暗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侍从扶着皇帝下辇，她步履缓慢行至佛像金身前，接过长柄金勺持在手里，从沙弥托着的金钵盂中舀出五色香水，浇灌佛顶。披缎挂锦的佛像，由此沐浴在浑浊的香水之中，这便是浴佛礼。

    无上尊严的佛陀，也只有受了世俗的洗沐，才真正当得起芸芸众生心目中的佛。

    浴佛完毕，皇帝走下玉阶，又有沙弥端金盘而来，盘中鲜妍的花瓣犹自散发香气，只可惜过了今朝，再是明媚芬芳，也终是堕入尘寰，退下残红委泥沙。她仿佛从哪沁鼻幽香里嗅到了自己的一朝春尽，捧花的手颤了颤，旋即些微用些力，全部抛散出去。

    朦胧花絮，随着这霁日寻芳天气里的微风，迎面朝黎庶百姓飞去，落在女人头上，拂上男人面颊。百姓欢呼起舞，崇光帝亦绽出笑颜，这般与民同乐的景象，谁不道一声盛世太平？

    却只有冕旒冠下的帝王清楚，自己这笑，是隐去苦涩强装出来的。

    散花过后，沙弥们引着百姓去领舍缘豆、乌米饭等吃食，众僧奉着皇帝入寺听经。

    刚在蒲团上落座，崇光帝便面色一沉，屏退左右：“朕累了，留下一人讲经便是，其余人都退下吧！”

    住持净尘施个佛礼，恭敬道：“此乃贫僧师侄无蕴，今日由他为陛下讲经说法。”

    崇光帝沉疴未愈，方才当着百姓子民，看来也是强打精神。此时她不加伪饰，抬手掩口，恹恹打个哈欠，半晌才道：“知道了。”

    片刻后僧众皆去，侍从们轻手轻脚退出大殿，重重帘幕次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