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缝隙

    一灯如豆，夜静更阑，昏黄火苗在墙壁上摇曳。

    临入睡，周玉才发现屋顶在漏水，床褥遭了殃，不仅棉被打湿，甚至连凉席上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渍，实在让人睡不下去。

    这会儿开始下毛毛雨，要修补屋顶也得等到天晴。

    犹豫再三，周玉还是决定上周鸷屋里去将就一夜。

    家里没多余的地方，以前遇到漏水厉害的时候，讲究不了别的，偶尔也会到对方屋里去挤一挤。

    “阿弟，我屋子里淹了水，得跟你挤挤了。”周玉从箱笼里另外取出条被子，穿过堂屋，朝内喊了声。

    没过片刻，厚门帘撩起，周鸷侧侧身子，嗓音比往日低沉，“进来吧。”

    周玉烦心道：“明天要是晴了，得重新牢固下屋顶了，上个月才修过，这才多久，又破了，等以后攒到钱，头件事就装瓦片。”

    两人各卧一侧，周玉身子比较娇小贴墙睡，周鸷睡外面位置。

    火苗熄灭，蚊帐内昏暗一片

    周玉念叨的声音逐渐变小，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刚才习以为常过来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想到中午看见的，就整个人都开始不自在起来。

    周鸷长大了——这是她今天才猛然领悟到的事情，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矮她半截的小不点，已经可以娶妻生子。

    床不大，虽说隔着棉被，可周鸷身上的湿热气息仍旧源源不断传过来。

    周玉莫名觉得古怪，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睡吧，阿弟。”

    干农活消耗体力，沾枕头没过一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周鸷借着微弱的光线凝视她露在外头的单薄背脊，眼神幽暗隐晦。

    暴雨来去匆匆，第二日已经彻底瞧不见影子，整片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周玉鸡鸣不足时就起了床，在地里仔细择出两箩筐新鲜蔬菜，拿扁担挑着，徒步进县里去卖菜。

    大河村到安善县十来公里，天没亮就得出发，否则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

    她隔一日就要上县里卖菜维持家用，对路途驾轻就熟，轻松到达老位置摆好摊子。

    “玉娘，给我称二斤。”刚摆上，便有老主顾过来挑菜。

    周玉舍得下功夫，菜种得水嫩，翠生生的看着就喜人，并不愁卖，两箩筐菜没多久就卖得干干净净。

    她收拾好挑担，在集市称了一小块猪rou和一包白糖水晶饼，正准备出城去，却见街上的人突然一窝蜂般涌向城中的告示牌，嘈嘈杂杂的，不知是在看什么热闹。

    周玉生出好奇心，也跟着挤进人堆里，她不识字，并不知道告示上写的是什么，旁边的妇人也同样不识字，急得直嚷嚷，“嗳，谁给说道说道？上头都写了些啥？”

    有识字的自然迫不及待卖弄起文化，“上头说，十二年前为我朝征战蛮夷，深入敌营后下落不明的康王殿下最近给找着了，要迎回京都去，再过半个月迎接他的仪仗要从咱们县里路过，县里让咱们全县百姓夹道相送，也可以一睹殿下英武的风姿。”

    “唉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着贵人呢。”

    周玉不懂朝廷上的事，可也曾听说过康王的威名，康王乃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与陛下手足情深。

    十二年前北边蛮夷冒犯边陲，朝中无大将，康王能文善武精通兵法，自请披挂上阵带兵出征，连战连捷，只是在最后一战时，他为了取下蛮夷王的首级一去不复返，最终蛮夷退兵，可惜康王生死不明。

    事情稀罕归稀罕，不过天家的事离普通老百姓过于遥远，众人啧啧称奇看完热闹，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周玉也不多作停留，巳时左右回到了大河村补修屋顶。

    待到中午周鸷回家吃午饭，周玉喜滋滋端出野蘑菇炒rou丝和水晶糕，挑捡了几件田间小事讲，末了道：“今天县城里贴出告示，说是以前去打仗失踪的康王殿下被找到了，半月后就要从咱们县城路过，到时候私塾里兴许也要放假，阿弟若无事也跟我一路去看看热闹，顺便到县城里去转悠转悠。”

    周鸷本是漫不经心，闻言捏着筷子的手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心里翻江倒海，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这里面裹了芝麻馅儿，吃起来好甜，你快尝一口。”周玉完全没发现他的异常，说话的同时往周鸷碗里夹了块水晶糕，语气里充满期待。

    他们买点心吃的次数不多，水晶糕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也不是经常能吃到。

    周鸷心事重重，并没有闲心吃什么甜点，很随意地咬了一口，也是味同嚼蜡，没有表露出一丝欣喜。

    周玉有点失望，“不好吃吗？是不是没上次买的方糕好？亏它价格还比方糕贵许多。”

    周鸷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搪塞道：“还不错，玉姐你喜欢就多吃点。”

    一顿饭吃完，周玉收拾碗筷。

    周鸷眼光沉沉地轻瞥她一眼，斟酌问：“玉姐，若是以后离开大河村，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有没有想做的事？”

    周玉认真想了想，“阿弟想离开大河村吗？也是，明年你要是过了县试，总归要到京都去读书，到时候我可以多攒些钱陪着你去，寻个小买卖做，也能照料你的衣食起居。”

    “能去京都做个小买卖，我就很知足啦。”

    有个人正一心一意地替自己打算，既使是一直看不上眼的人，周鸷冷硬如冰的心也不由裂出一条缝隙来，他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感受，沉默了一会儿，嗓音微哑，“玉姐以后若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我替你实现。”

    周玉满面含笑，“好呀，那就这样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