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姜卑

    生活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虚无的黑洞，命运为我毫不吝啬地往里装填了许多事物，直到此刻，它们终于化为了静谧的残骸。

    在世界熄灭之前，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从没有期盼过上帝会为我降下福祉，被人所惦念、责怪，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苍白而遥不可及的东西。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为了活下来，做过很多份工作，放任自己麻木地周旋在生存的问题中，在日复一日的死亡线上挣扎，直到抵达终点。

    在那场因为我的疏忽导致队员死亡的事故发生之后，黑洞出现了。

    我整夜整夜地重复梦到他们死亡的那一刻，最后无声地惊醒在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曾坚定地认为，人之所以能在世界上行走，是因为本质上，大家都是冷血的独居动物。

    失去我的队员后，我不止一次对外标榜着自己的独立，拒绝除了劳动关系外任何关系的缔结，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但是在一切被黑洞吞噬前，我遇见了那艘宇宙飞船。

    和她被迫捆绑在一起的生活，让我明白了世界不仅只有苦涩一种味道，季节的轮转、鲜花的盛开、蝴蝶的展翅，这一切都被她粉刷成了另一种鲜活的颜色，让我忍不住开始期盼起明天的来临。

    是的，期盼。

    这个久违到我几乎不敢想象的词语，再次填满了我的整个身体，我输给了她的执着与坚韧，她带我逃离了那片虚无。

    可惜，上帝对无可宽恕之人的惩罚总是不会停止，一个满身罪孽的信徒怎么胆敢直视黎明。

    我被从她身边带走时，甚至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庆幸感，还好，她应该还来不及记住我。当我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挣扎的欣喜。

    沉默与逃避成为了我们之间最常见的东西，我开始恐惧起看向她的眼睛。她依偎在另一个人身边，唇边泛起的笑意、手指摩挲衣料的挑衅，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感觉，那种令我心神俱震的感觉，叫做自卑。

    我无法回应她的坦诚，因为注视着她时，我常常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试图摘下月亮的偷窃者，我的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终有一天她会被我拉进这片荒芜中，直到失去自己的声音。

    有很多瞬间我都忍不住地想，如果没有遇见她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心无旁骛地死在某一次任务中，用我卑贱浅薄的生命，去偿还我曾铸造的一切恶果。

    只是，因为她的出现，让我想要时间走得更慢一些。

    我不想她太为我伤心。

    其实，我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的来临，那只不过是一场迟来的审判，我甘之如饴。只是当镰刀真的悬在我的头顶并终于落下时，我竟觉得这样的解脱来得太早了一些。

    她选择了来到我身边，我还没有来得及带她离开。

    可我却没有时间了。

    在名为“姜卑”的这片宇宙里，对逃离黑洞所策划的这场漫长旅行，以她的声音宣告了死亡。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是没有机会和她再去一次那个小镇，用我私下偷偷学会的为数不多的法语，为她买到她那天没有吃到的冰淇淋了。

    她会满脸不敢置信，再蹦蹦跳跳地选一款自己喜欢的口味，将咬过一口或是两口的冰淇淋突然全部塞到自己嘴里，露出一个狡黠又机灵的笑。

    她会活下去，我希望她可以忘记我的离开，在自己那片广阔无垠的宇宙中，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束缚。

    她会成为自己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