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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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门的开启,闫锦的独居公寓全貌缓缓展现在了宫亦琛的面前。 宫亦琛十五年来第一次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好像有点洁癖。 闫锦踢掉了高跟凉鞋,轻车熟路地走到沙发前坐下,随手把车钥匙丢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她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一回头,闫锦这才发现宫亦琛竟然还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踌躇。 “愣着干嘛,进来啊?” 闫锦没有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历,一开口就十分不耐烦。 宫亦琛的目光从门口一团混乱的鞋柜移到了明显吃完早饭后没有收拾的餐桌上,又移到了皱巴巴的沙发上,最后移到了闫锦理直气壮的脸上。 饶是他天才过人,一时之间竟然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当下的心情。 憋了半天,他才在闫锦的瞪视下勉强挤出一句话:“老师,你平时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宫亦琛本想委婉地表达一下对杂乱环境的无奈,殊不知这句话听在闫锦耳中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闫锦在心中忍了又忍,才没有把那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住别墅吗”直接说出来。她深呼吸了一下,阴阳怪气道:“这个么,老师没钱,只能委屈少爷住这样的小公寓了。”闫锦故意把“少爷”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她幻想自己牙齿间咬的是宫亦琛的rou。 宫亦琛怔了一下,不经世事的小少爷虽然没有听出闫锦这句话夹带的讽刺,但隐约也能感受到闫锦语气中的不快。于是他善解人意地继续解释:“不是的老师,我不是介意这里小。” 他环顾了一圈公寓,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他自从一踏入房门就藏在心里的疑问:“老师家里没有请阿姨吗?这里的家务都没人收拾吗?” 闫锦这才反应过来宫亦琛迟迟不进门的原因。她顺着宫亦琛的目光看过去,一卷卫生纸正从卧室门后缓缓滚出来,在地上拖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曲线。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过了大约一个世纪,闫锦才从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中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回怼道:“关你什么事?你嫌乱,那你别看啊。” 气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闫锦就后悔了。 虽然她不满宫祺给她安排的老师身份,但如果让宫亦琛发现真相的话,宫祺必然会生气,而平白无故惹恼宫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宫亦琛在听到闫锦粗暴的回应后,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这可能是他从小到大是第一次被陌生人凶——当然,闫锦才不在乎宫亦琛有没有受委屈,她只担心自己刚才的反应会不会让他起疑心。 她赶紧趁宫亦琛还在震惊中没回过味来的时候给自己找补:“那个什么,老师刚刚的意思是,你不用为这些小事cao心。要是看不习惯的话,忽视就好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说着说着闫锦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一边观察着宫亦琛的表情,一边在心里飞速计算这个月的生活费还剩多少,够不够再请个钟点工。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以后还能继续住在这个家里,闫锦真想直接把面前的小孩一脚踹出家门。她什么时候活得这么憋屈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面对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辩解,宫亦琛竟然一字不落地听完了,甚至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抬起头,对视上了闫锦心虚的眼神,表情是毫不作伪的真诚: “老师,没关系的,不用为了我破费。” 宫亦琛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我知道了……老师您是一直一个人住吧。” “这么乱的公寓,也没有阿姨打扫,老师是怎么一直住下去的?” “我有洁癖,老师您就先委屈收拾一下吧。” “我会告诉爸爸,让他给您涨工资的。” 宫亦琛自顾自地一句句说下去,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闫锦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当她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刚才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噌的一下又蹿了上来。 ——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膈应人,真把她当伺候这小少爷的仆人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闫锦的脸色阴晴不定,而宫亦琛还在那边不知天高地厚地继续说着。想到宫祺冷血无情的态度,闫锦生生忍住了从桌上拿起水果刀把宫亦琛当场捅死的念头。 在闫锦快要被气出内伤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既然宫祺要她当“老师”,那她为什么不利用这个身份来好好治一治宫亦琛的少爷脾气呢? 想通了这一窍,闫锦顿时醍醐灌顶。 她似笑非笑地睨着宫亦琛,心里已经慢慢拟好了一套说辞。 “.……老师,您真的在听我说话吗?” “嗯。” 闫锦冷不丁地回应,反倒是让宫亦琛惊了一下。 “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送你来我这里学习吗?”闫锦不等他再次开口,先一步故作深沉道。 宫亦琛怔了怔,一时间有点摸不清闫锦为什么突然跳到了这个话题,但他还是谨慎地回答道:“爸爸说我年龄还小,刚到国外或许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尤其是语言问题。老师从小在国外长大,英语相当于母语,所以爸爸就让老师先带我熟悉熟悉国外的生活……” “呵呵,不完全如此。”闫锦循循善诱,“你知道你父母把你送到国外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吗?除了让你获得更好的教育外,最重要的其实是希望你能早日独立。我猜你在国内应该过得挺好的吧。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 “.……” 宫亦琛正想着临走前宫祺对他说的那句“老师会照顾你的起居生活”,闫锦这一句正好问到了点上,他顿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本想下意识否认,没有她形容的那么夸张,但又觉得自己此时贸然回答可能是个愚蠢的决定,遂保持沉默。 “所以,你知道独立的第一步是什么吗?”闫锦心中窃笑,看面前小孩这一脸纠结的表情,估计马上就要上钩了。 “不知道。”这次宫亦琛回答得十分恳切。 ——虽然他在学业上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智商,但毕竟还是毫无社会经验的小孩,经不住闫锦一个成年人信誓旦旦的忽悠,很轻易就被骗到了。 他开始怀疑父亲是故意那样说,为的是通过落差感让他认清现实。 而且不巧的是,宫祺还真的就是一个喜欢用这种特殊方式教育孩子的人。他觉得,适当的痛苦能让孩子对生活的认识变得更深刻。 从小到大,他也不是第一次被父亲打着教育的旗号骗了,那么也许这一次也是一样。 父亲给他规划了一个看似美好的未来生活,但实际却截然相反。而这一切就是为了制造心理落差,从而达成让他独立的目的。 宫亦琛想得实在太多,他已经把自己绕进去了,在闫锦还没说下文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 闫锦对宫亦琛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依旧在给他下套。只不过这一次,宫亦琛主动往里钻了。 “那好,老师今天就教给你第一节课,你要记了。” 宫亦琛一眨不眨地望着闫锦,等待她接下来的重大发言。 眼见诡计即将得逞,闫锦的唇角抿了又抿,最终还是忍不住溢出了笑意。 在宫亦琛眼中,她忽然粲然一笑。 这是他们从相见以来,闫锦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 她弯下腰,一股陌生但好闻的香气从她身上飘来,令人头晕目眩。 宫亦琛几乎是在闫锦俯下身的一瞬间就绷紧了后背。老师温热柔软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垂,让他感到自己的一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少年白皙清秀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薄红,而闫锦还在毫无自觉地嬉笑着向他耳边吹气。 呵气如兰。 宫亦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第一次和除了母亲外的成年女性接触这么近。 闫锦身上的香气和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让他一贯清醒的大脑短暂宕了机,只能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闫锦没有注意到宫亦琛的异状,她凑到宫亦琛耳边轻笑了一声,说出了她蓄谋已久的答案: “独立的第一步,主、动、做、家、务。” 来到闫锦家的第一天,宫亦琛失眠了。 他没有择席的毛病,以前在学校春游的时候也住过酒店,按理来说他累了一天应该倒头就睡,但他现在却分外清醒。 原因是什么他非常清楚。 闫锦的公寓两室一厅,另一间卧室平时没有人睡,被闫锦堆满了杂物。按闫锦本来的意思,是想让宫亦琛在睡客厅和打地铺之间选一个。宫亦琛复杂地看了闫锦一眼,最终选择了杂物间。 宫亦琛才被闫锦忽悠着打扫完了全家的家务,又马不停蹄地去打扫杂物间,而闫锦全程都毫无道德感地袖手旁观,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他一个人笨拙地忙碌,一边还津津有味地吃着苹果。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杂物间,宫亦琛从没做过家务的双臂早已酸痛不已。这间被收拾干净的房间,未来将会暂时充当他的卧室。 万事俱备,只欠床单。 闫锦进来查收了一下成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转身走出房门,片刻之后又回来,扔给宫亦琛一套床单被套。 浅色的被单被闫锦随意地揉成一团丢进了宫亦琛怀里,散发着洗衣粉和阳光的气息,明显是她从阳台上刚收的。 宫亦琛低头闻了闻怀中的布料,心脏猛地悸动了一下。 好香。 有点像......老师身上的味道。 他被自己的联想吓到,心里涌上点莫名的羞耻感。但这股香味实在好闻,漾着柑橘和柠檬的清新,于是他没忍住又偷偷闻了闻。 是的,这就是他失眠的原因。 现在他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和闫锦身上香气无差的香味。现在他知道了,这是洗衣粉的香气,但他依旧无法把闫锦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闫锦冷酷无情的表情和那粲然的一笑交错着出现在宫亦琛眼前,又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最终变成了闫锦美艳凶悍的面容。 睡意朦胧间,宫亦琛翻过身,无意识地拥住了散发着清香的被单。 梦里闫锦对他依旧是那副充满厌恶的态度,这让他不禁有些委屈。他很想摆起少爷的架子来质问一下对方,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对他好一点。 但他知道这没用,闫锦不吃这一套。而这些问话也当然没有说出口。 梦里梦外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