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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赖

    顾返停工一段时间,她也没处可去,正好抽空和孟施章重建父女关系。

她给孟施章削了一个兔子形状的苹果,孟施章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口不从心地笑着埋怨:“你是不是把我当做嘉盛了。”

“我给什么你就吃什么。”

顾返一个眼神看过去,孟施章立即掩住笑意,哆哆嗦嗦吃着剩下的苹果。

病房里的电视正播放到孟施静代表澜江商会同新加坡来的商界代表签署金融互助协议,所有镜头对准孟施静,她比电影明星更耀眼。

最近西屿土地权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度,孟氏集团不断施压,顾返已经好久没工作。孟施章问她:“法院那里是不是很棘手?”

顾返说:“这是澜城新法颁布后第一桩土地案,没有本土案例,又牵连诸多,哪能那么顺利地进行?”

“陆市长有没有为难李春生?”

“没李春生给他透露风声,他早就成了孟氏集团的替罪羊。他及时把西屿的地权以债券形式售出,不止摆脱了孟氏,还捞了一大笔钱,你说,他还会不会为难李春生?”

“李春生太诚实,你同他一起做事,我怕你太累。”

“什么时候诚实也成了一种不好的品质?孟教授,诚实守信应该是每个公民的基本素养,你说是不是?”

“你说什么都是。”孟施章打从心底认为顾返怎样都对,他都支持。

偏偏顾返觉得无聊,她需要的不是别人事事处处都顺应她。她甚至开始质疑,也许她的青春期在贺峥身边度过,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至少他从不盲目认可她,他的认可,比孟施章的认可值钱太多。

顾返不想看到孟施静的脸,便换台,换一个频道又是孟施静的访谈。

孟施章差不多一辈子都看那张脸的脸色,他很不耐烦:“怎么处处是她?”

“澜城好久没有这么成功的女性企业家,她受欢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返返,阿爸只是怕你看到她心烦。”孟施章缄默一阵,他心底打鼓,犹豫了好半天,问道:“返返,她生日那天,你为什么沉不住气要送那样可怕的礼物去给她?这样对你的声誉也不好。”

顾返怜悯孟施章时日无多,便和他说了真话。

“我哥被她的人捅了刀,我忍不下那口气。”

“我以为你恨不得他去死。”

“他虽然做过错事,可他养我长大。他没有让我受别人的欺负,我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他。”

孟施章无法理解年轻人的感情,更不敢妄想去评价顾返的作为。

自从顾返带着嘉盛回到澜城,他明显感觉到,在他们同贺峥之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家。在这个家里,顾返是绝对的一家之主。

顾返将电视台调来调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商会的直播上。

孟施章说:“你不想看可以关掉电视。”

顾返笑了笑:“我无所谓的。”

电视画面里警察的闯入打断了索然无味的经济栏目直播,一场混乱令现场的人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不知所措。

孟施静被公然逮捕,直播画面被切断,公众开始进行无止境的猜疑和讨论。

贺峥身在现场,他了解过孟施静被带走的来龙去脉,作为商会副会长,他很快镇住场面,风平浪静地举行完剩下的发布会。

发布会过后,他立马打电话给顾返,电话那头占线,她有意不接,他又打电话给嘉盛的儿童移动电话,嘉盛在贺峥和顾返之间做权衡,顾返虽然是他亲妈咪,但舅舅毕竟是妈咪的哥哥,他还是乖乖把电话交给顾返。

“你在哪里?”

“我刚刚陪嘉盛做完体检,晚上接我阿爸出去吃饭。我提前预定了三个座位,没你的份,你不要想掺和进来。”

他眉头纠结在一处:“让阿森去陪他们,我有事找你,晚点在家里见。”

“如果是孟施静的事,我没什么可以跟你说的。”

“我不跟你谈她。你早就知道我在你手机里安装定位,那天是故意被带走的是不是?你知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贺峥察觉到自己这次被她彻底利用,一种无奈的苦涩感包裹他,他都不知道这种事该喜还是该悲——他对她仍有利用的价值,也仅剩利用的价值。

“哥哥保护meimei不是应该的么?嘉盛想和你通话,我把电话还给嘉盛了。”

嘉盛一脸无措,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顾返用唇语拜托嘉盛:“帮帮我。”

嘉盛接过电话,喊了声舅舅。

一大一小二人对着电话听筒,互相陷入沉默。

贺峥先问他:“今天体检怎么样?”

“打针好疼,不过舅舅,我长高了。”

无论生活多么不安定,顾返一定要每三个月都带嘉盛去体检,嘉盛的体检报告是比她身份证明还重要的文件。

体检报告上一条条健康证明是她被上帝爱护的证据。

嘉盛很快找到话题同贺峥聊,贺峥亦被嘉盛稳定下来。

顾返给他带来的各种麻烦,各种不快都被嘉盛抚平,他在电话里约好明天带嘉盛去公司。

孟施静被保释期间,顾返特地去见她。孟施静并不欢迎她前往,但这一面又不得不见。

她面对顾返是一如既往的高傲,从顾返出生起到今天,她从来没瞧得上顾返。

顾返读得懂她心思,说道:“别以为我想来见你。”

孟施静失去人身自由,活动范围只有孟家的豪宅内。顾返曾经在这座豪华的房子内生活过,但屋内富丽堂皇的巴洛克装饰同她从来没关系。

“顾返,孟家这些年虽然从没认同过你,可也没亏待过你,你对我们穷追不舍,除了浪费自己的时间还有什么收获?”

“孟女士,我们工种不同,价值观当然也不相同。你是商人,讲收益,我是律师,讲正义。”

她作为律师,深谙话术,和孟施静这种人讲话,要用最直接直白的方式撕破她的体面。

“你若是威胁我也就算了,孟家也许还能帮你,但那天你绑架的是西屿土地案的诉讼律师,这事情被曝光,说实话我都替孟家人丢脸。”

顾返深信“富贵险中求”。

更何况,她相信贺峥不会让她出事。

她不了解身为男人的贺峥,但是作为meimei,她了解她的哥哥。这个城市里恶人横行,他从未让他的亲人受过伤害。

她纵恨他,也信赖他。

“你为什么非要闹得所有人都不快!”孟施静终于丢掉她的体面,她声音尖锐地呐喊,眉目变得扭曲。

澜城的每个女人都有一段故事,顾文绛的疯狂,顾文锦的痴癫,孟施静的体面,到最后,都似锦缎焚烧,变成岁月灰烬。

顾返对孟施静产生怜悯心,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从小只懂得去争权和势,一辈子没有爱人,没有子嗣,现在送她进监狱,若干年后出狱都没人在等她。

不过这点怜悯心不足以阻止她送孟施静进监狱。

“如果每个人的快乐都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我情愿做那个快乐的坏人,姑姑。”

她想到孟施静的晚景,于心不忍,离开前对她承诺说:“等你出狱那天,孟氏集团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你的兄弟姐妹他们应当也不会管你。不过不要担心,以后我会赡养你。”

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顾返见完孟施静,直接去机场。她有事要去纽约一趟,只告诉了嘉盛一个,嘉盛答应会帮她跟贺峥和孟施章解释。

飞机距离地面一万英尺,高空俯瞰,近千万人口的澜城,只是太平洋上的一座孤岛。

她记得很多年前同贺峥一起坐飞机,刚好是除夕夜,华丽壮美的烟火装点这座城市,那一刻,澜城人人都是幸福的。

她的眼前出现烟火的幻觉,伤害和伤心,都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

她记得那时她同阿哥说新年快乐,他看着烟火,露出温柔的笑容,对着这座城市即将到来的未来许愿:愿顾返成为一位独立自爱的新女性。

尽管她满足于现状,仍然想回到十六岁那段日子,回到她第一次爱人的时候。又再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欺骗他,伤害他。

飞机落地,说好要来接她的Deborah放她鸽子,她只好自己打车去酒店。她预料到Deborah不会接她电话,便借来酒店服务生的电话打给Deborah。Deborah被她训斥得连妆都不化,灰头土脸地出门。

顾返在酒店客房等待Deborah,按她预想,Deborah不会来得太早,她先把给Jane的礼物准备好,等Deborah母女两到来,直接把礼物送给Jane。

Jane见到顾返很高兴。

Deborah将所有的文件都交给她,她不管顾返要拿那些文件做什么,她只在乎从下个月开始顾返能否每月多打给她五百美元的生活费。

顾返给Deborah的生活费都是计算过的,她不认为Deborah每月需要多花五百块。

Deborah生气地说:“我才是Joseph的情人,他女儿的母亲。”

Deborah是谢易城来纽约后认识的,自谢易城来到纽约,顾返再也没和他联络过,直到谢江衡去世后才匆匆见过一面。

那时候她得知谢易城在纽约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再一次见面,她见到的是谢易城的尸体。

他死于吸毒过量。

其实二人之前那次会面,顾返已经怀疑他在吸毒,却没想到毒品这么快就夺走他的生命。

当年她在停尸间见谢易城最后一面,他过于消瘦的脸颊,完全属于陌生人。

顾返试图回忆过当年谢易城的模样,她只能拼凑出一个朦胧的画面。他像是莫奈的日出,短暂而模糊。

Deborah目前的职业是纹身师,她有收入,有政府救济,顾返每月只给她一千美金。谢江衡留给谢易城的遗产,她将一半以父子联名的形式捐赠,另一半留给Jane。

谢易城和Deborah都不是负责人的成年人,但庆幸Jane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

顾返得知Deborah炒了老板鱿鱼,威胁她一个月内找不到工作,便向儿童福利局举报她。

如果Deborah无法保证自己有稳定的收入,Jane很可能会被福利局带走。

不论种族和文化背景,这世上大多数母亲,是无法忍受骨rou分离的。

Deborah一边碎碎念,一边还是答应了她。

Deborah问她:“你特地飞过来,不会只是为了来拿Joseph的死亡证明?我可以传真给你的。”

“我需要定期了解Jane的生活情况,最好还是亲自过来看看。”说完,顾返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Deborah看:“你见过他吗?”

Deborah看了眼照片上的男子,心虚地说:“没有。他是个英俊的东方男人,我若是见过,一定记得他。”

顾返没急着相信她,她一双深黑的眼镜蕴含着冰冷的笑意,直勾勾盯着Deborah。对于Deborah来说,这双眼睛等于神秘的东方魔法。

“你再看看,也许你不擅长记忆东方人的面孔。”

顾返盯住她不放,好像Deborah不说见过这张脸,顾返就会让她看到天荒地老。

“你放过我吧。”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又见过几回?”

Deborah的内心几乎崩溃,这些东方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照片上的男人长着一张跨越成见的脸颊。

他忧郁的双眼,深沉如海。

Deborah相信见过他的人,尤其是女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忘掉他。

她老老实实告诉顾返:“几个月前,我在网络上检索过他。当时两个穿西装的亚洲人去我工作的地方,询问我Joseph的死亡情况。随后他们打给我一笔钱,我通过资金来源找到那个男人我怕他是Joseph以前招惹过的人,就想带Jane逃到乡下去躲起来。”

顾返听完并无惊讶,一切都是预料中要发生的事。

她利用法律漏洞以谢易城的名义在澜城开公司,有意同贺峥竞争,贺峥早晚会查到这一步。

除掉孟施静后少了份牵制,这次来纽约,她要通过证实谢易城的死亡证明正式将公司转移到自己名下。

“你不用躲起来,他不是危险的人。”

“你确定吗?顾小姐,我还有Jane,我不能出事,我出事了,Jane该怎么办?”

Jane把她们的谈话都听了进去,尽管她年纪小小,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失去母亲。她牵了牵顾返的衣角:“我不能失去mama。”

这一瞬间顾返格外想念嘉盛,她懊悔自己将嘉盛独自留在澜城。

她只好当Jane当做嘉盛来疼爱,Jane比嘉盛轻许多,她很轻松地就抱起了Jane,她碧蓝色的眼睛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力量。

顾返亲吻Jane的脸颊:“你mama不会离开你的。”

她转头看向Deborah:“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