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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顺脚拐了个弯,沿着小镇上曲曲折折的溪流,向上走去。山势舒缓,溪流丁琮,烈日当空,水汽云蒸霞蔚,遮得重重朦胧后的苍松翠柏都恍惚如绣。再走几步,溪流在前方戛然而止,眼前一空,更高的山峰竦峙在天光尽头,眼前只剩一座平湖,湖面宽大,两岸相隔十数里,湖边巨石参差,只有两名老人,一东一西相对而坐,寂然垂钓。翠鸟拍打着羽翅划过湖面,宿羽在石头上坐下来,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挺好。”谢怀也坐下来,不过他这个人生性如此,以前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姿势都很要命,现在站是有了站相,坐没坐相仍然依旧,没坐一会,索性往后一躺,仰面晒着太阳,“挺好。”那两个老人一动不动,宿羽起初看得兴味盎然,过了一会,也往后一躺。仲秋的山石发凉,他也不管,就枕着谢怀结实的手臂,“还有两天就到金陵了吧?”谢怀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他说:“你回去之后,要做好多事。”谢怀的声线原本清隽,却被他拖得懒洋洋,“南境上袁境之和燕于飞打赢了嘛,这个你知道……西洋的使者已经到金陵了,又得拟一份协定。完了给袁六和燕于飞指个婚,燕于飞太笨,委屈袁六霸王硬上弓吧……然后再整军,让陇州军镇守尉都。哦,我们在和阗议定了,让吴行北上,协理北济政务……还得重整梁州军,让李昙去。哎,你怎么想的,叫他花花?”宿羽说:“我们在陇州的时候就叫他花花。”谢怀又“哦”了一句,然后好半天没说话。宿羽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却听他问道:“你呢?”宿羽胡说八道了起来,“等我回了金陵,我学钓鱼,我一定会发财的。”谢怀快要笑死了,指着那俩老头,“那种钓鱼?行吧,回头我给你封个大湖。”宿羽别开头,“我不要封的大湖。”“那你要什么?”宿羽拿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在天空中比了个框,框住一片白云,“这样的就最好。就像在海上。”古人说,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此心曾有大志,到如今,万篇歌千觞酒,不如将心藏进云中,让睫毛为海搔痒。谢怀吻了吻他的发顶,宿羽抬起头,目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说:“那天你说我没想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嗯。”“我没怎么想过。但我想过你是什么人。”“嗯?”“你是我这辈子都要追随的人。”弱水三千,有情人只取一瓢饮。而他何其幸运,能够拥抱一颗星星。第111章桃李千山暮色四合,宿羽爬上船,再次抱着五大包烙饼逢人就分,分到最后,大伙都扶着腰表示实在要吃吐了,他只好蹭到了那个观音龛前面,正巧碰到简昭将净瓶里的绿萝取出来,换上一支新草,上面结满了圆圆的淡黄小花。简昭是个出挑的大和尚,样貌生得好,脾气也好,完全跟简昉反着来,人人都喜欢他。宿羽把烙饼放下,也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花啊?”“蒲公英,”简昭素白的手指把花朵扶正,“明天就枯了。天一亮,风一吹,就像和阗下雪一样。”宿羽说:“哦。”他盘着腿,坐在观音面前吃烙饼,发誓绝对要吃完再去找谢怀,一定不能让他嘲笑“你看吧我就说你分不完”。简昭也不说话,摆完了花,又摆香炉、擦香灰,直到宿羽冷不丁地问道:“真有来生吗?”他回过头,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是有人问过师兄这个问题,我记得师兄是怎么说的。”金紫橙红的晚霞光影全铺在宿羽身上,显得这个年轻人也没那么苍白疲倦了,尤其是当他微微一笑的时候,格外让人想把所有的话都说给他听。“师兄说,若有来生,佛可见?来生可见?你今生可见?”宿羽回答:“佛可见,来生可见,唯有我今生不可见。”“那个人也是这样回答,人人都会这样回答。然后师兄说:纵有来生,与你何干?”宿羽笑了起来,又啃一口烙饼,解下水壶喝了口水,“诡辩。既然与我无关,佛为何给我来生?——哎,简昭,你看。”一阵海风吹来,一朵蒲公英尚未枯干的淡黄花瓣尽数离开花萼飞旋向天。简昭扶了扶剩下的花枝,转回身去继续忙活,“那个人说:是要他今生竭尽所能。”黄昏的雾霭再次降临在石头城外,大船尚未抵港,城外已经列出了数行迎接御驾回銮的队伍。船员们在甲板上下跑来跑去,时不时和士兵撞个满怀,李昙穿过人群,走到船头最东处,“陛下,该下船了。”谢怀答应了一声,临走拍了拍宿羽的后脑勺,“这船今晚还要离港,小朋友,你再不收拾行李,被窝里藏的烙饼就要被带走了。”宿羽横了他一眼,“我被窝里的烙饼早就吃完了好不?”谢怀笑着走了,又回头吼了他一嗓子,“快点收拾,准备下船!”宿羽还是没动,直到大船抵岸,西侧船头处传来山呼海啸的欢迎之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只见燕燕抱着刻满红云的大刀站在身后。燕燕二十一了,个子高,眸子亮,功夫上佳,怎么看怎么聪明,但是脑子就是不开窍。再加上从小缺爹少娘,她看起来粗枝大叶,枝枝蔓蔓地遮住了隐藏的敏感自卑,要让她认认真真地说一次“我喜欢”、“我想要”,比让谢怀退位还难。他说:“你怎么没下船?”燕燕回头张望了一下,像是有点着急,“你不也没下吗?”宿羽笑着说:“我那不是不着急吗?我又不是你。”燕燕回过头来,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只是把握刀的手向前一推,“喏。”比起金粉遮眼杀气腾腾的金错刀,这刀上的红云漂亮得近乎辉煌浪漫。宿羽往后一让,说:“干什么?”燕燕难得地抿了抿嘴,硬着头皮开口,语气就像在背弟子规,“你要是想打仗,这把刀送给你。你要是累了,不想回虎贲军,就交给我,这把刀也送给你。总之,你放心。”晚霞铺在红云之上,紫红的云气溢出刀刃银边,变成一缕炫目的锋芒。宿羽伸出左手,握住刀柄,将刀接了过来,“燕燕。”他的语调一正,燕燕也下意识地站直了,“将军,末将在听。”“金错刀是乱世之刀,这一把不一样。这刀生于乱世,却该是安平之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绛紫墨绿的官服夹道,虎贲军近卫开路,谢怀如入无人之境,靴底生风地穿过漫长的道路。东海之滨、摄山东麓有一座极小的行宫,他越往前走,行人越是稀疏。等到他挥去扈从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只叫了一声:“老四。”谢鸾正低着头背着手磨脚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