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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脸上似有一丝满足。死亡对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太子慢慢走出陵寝地宫,起初还有些虚弱。但他竭力挺起自己脊梁,面无表情步步走过众星拱卫之势,巍峨壮丽,阳光映照,四处悬帜的神龙道。 他走向自己的宿命,自己的臣子,和这万里常在的疆土。 萧卷率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叩首高声道:“请太子登基!” 李元雍心中惊讶,停住脚步。 萧卷身后跪着三省六部内外官员,宗正寺卿与鸿胪寺卿紧随其后,再度叩首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太子登基!” “请太子登基,此惟先皇遗愿!” 满城缟素白幡猎猎。四周北殿、神策、十二卫武将面面相觑,而后纷纷解鞍下马,半跪于地,刀剑交鸣,道:“请太子殿下登基!” 李元雍微微抬头,忽觉漫天阳光,如针扎一般,刺痛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鸿雁 冷雨其零,湖光山色被濛濛细雨染得黯淡无光。似乎荏苒岁月亦覆盖了所有的过往,长风白驹过隙,匆匆卷走长安最后一丝暑热之气。 太子益发沉稳。 他自两仪殿重回大明宫,在昔日皇帝所居住的侧殿中安稳度日。 麟德殿一丝一毫都未作改动,唯一改换的,是这里的人。新旧交替,权势轮回。 雨落凄迷。花园中牵动金铃,如仙子不停弹奏烂柯游,又如更漏不眠不休催送光阴,雨打残荷叶,凡世的喧嚣和明亮,故去的快乐和幸福,如同被雨水冲刷后的大明宫,永远只见表面的悬阔和壮丽堂皇。 背后的故事,又有谁知道,又有谁会问呢。 太子案牍之余,时常孤魂游荡,面色苍白。 他的太子妃居住仙穗殿,与他相看两相厌。她遵奉本分,日日着七破斑斓长裙,青色钿钗衣,高髻上满簪珠玉花冠,高坐华堂,聆讯后宫之事。他见过她烦躁不堪面容抽搐,若是手持药杵,只怕这一身华贵无比的枷锁,会让她不堪重负。她也见过他枯坐身旁与她貌合神离,精神疲惫,面色阴沉听着一片阿谀奉承之词。 他充满恶意的观赏她的窘迫,她亦在不动声色暗讽他的无能。 萧卷殚精竭虑搬至中书省。裴嫣长袖善舞,身在高位便渐渐沾惹官威堂皇,不复昔日青衣书生的风流偏狭。 所有的人,都在渐渐的离他而去。 唯独宫殿仍旧威仪棣棣。李元雍独坐富丽堂皇的麟德殿龙椅一侧,偶尔望着九龙窜顶的殿顶怔怔出神。 秋风牢落故营空。秋风凛凛月依依。 星光一闪,落入原野。 钦天监夜观天象,提笔刻刀,记上重重一笔:九月乙卯晦,月掩轩辕。有星西北流,或如瓮,或如斗,出天津,入紫宫,须臾有细流星或五或三相续,又有一大流星从紫宫出,入北斗魁,须臾又一大流星出,贯索中,经天市坦,当为星宿下凡,神祗归位。 宫人即刻将奏本捧至麟德殿。 秦无庸袖手靠在龙柱一侧,昏昏欲睡。 李元雍叹息一声,合上奏章。只觉双眼干涩肿痛,难以视物,心中烦闷不已。说道:“孤只是睡不着。秦无庸,陪我走走。” 秦无庸猛然站直身子,手捧拂尘,低声道:“是。” 太子亲自开了偏殿大门,手提金箔紫莲蓉灯,缓步行走在雨落之后的狭长宫道中。 柴卢与秦无庸紧随身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满宫花草树木受风吹雨打,如被尘世所遗忘,各个自生自灭。 宫内鸦雀不闻,偶有断断续续声音传来,不知道是谁在调丝竹之音。 龙楼凤阙砖瓦黯。夜色掩映淡金碧辉煌。他一路走来,仿佛走过春日灼灼繁花,夏天苍郁树影,秋季萧萧落木,冬日白雪皑皑。 善尽繁华,终不过孓然一身。 李元雍停住脚步,他突然转身,看向大明宫西南方。 崇文馆中隐约有灯火泄露。 众人心头一凛,仔细看去却发现果有一线摇曳灯光掩在门后,曲折穿透黑暗,若不仔细则黯淡不易察觉。 崇文馆像是一个梦魇,亦像是一个令人不能碰触的伤口,渐渐无人再记起,渐渐至于荒废。 秦无庸待要说话,李元雍抬手止住了他,低声说道:“随孤去看看。为何此处还有灯火?守殿将领何人?” 守殿军士刀剑铿锵,瞬间点燃烛火,纷纷向太子抱拳行礼。 首领将军上前抱拳,躬身说道:“末将奉车都尉,灵州策将杜光嗣,参见太子殿下!” 李元雍上下打量他,良久才道:“你叫杜光嗣?灵州刺史杜忠嗣,是你何人?” 杜光嗣心头讶异,仍旧躬身回道:“回殿下,杜忠嗣与末将同气连枝,乃是末将五堂兄。” 李元雍颔首喃喃道:“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将门虎子,满门忠烈,很好。” 杜光嗣肃声道:“谢殿下!” 李元雍看向崇文馆大门。道:“为何崇文馆中会有灯火?” 杜光嗣禀道:“末将自四卫调防至宫中驻防,所得第一条命令便是崇文馆中永不得熄灭灯火。至于何种原因,末将不知。” 李元雍面色苍白,一颗心沉沉浮浮不知飘荡到了何处。他知道这下令之人是谁。也知道他为何下这等命令。 他遭逢刺杀便心中惊恐,屋中长留壁灯方能心静。他守在帐侧自然对他的习惯一清二楚。 斯人已逝,一片真心却未曾泯灭。 李元雍沉默半晌,亲手推开了崇文馆久已蒙尘的大门。 殿内依旧珠玉焕彩,锦绣成堆,宫人勤勤打扫整洁雅致,仿佛旧日主人随时会归来,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