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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见贺玉楼的手被敲碎,小指的一截已然脱落,像一滩血泥一般黏在地上。“师哥,师哥……”他坐在轮椅上一遍一遍地喊,喊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贺玉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昏死过去了。 过了好半天,贺玉楼才微微动了一下头,发白的嘴唇轻启。 “……至少……”他的脸颊、喉结、胸腔全都抖动着,发出巨大的喘息声,好半天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还剩……一点浩然气,十寸不折骨。” “父亲至死坚持的,我也要做到。”贺玉楼抬起头,锋利的眼神逐一扫过一根根胳膊上鲜艳的红袖章,那都是他眼中的血。 Chapter 38 【】 一群红袖章站在原地,半天没出声。 领头的男学生说:“这个反革命嘴巴硬,可是再硬,硬得过我们革命的铁拳吗?今天,我们就要把这里的牛鬼蛇神都砸个稀巴烂!”他拎着锤子,往贺玉楼的右手边走去,“各位革命小将,你们说是不是?!” “是!”其他红袖章受了鼓舞,纷纷斗志高涨。 “等一下——”温月安闭上眼,两行泪再次滚过脸颊。 男学生回过头,看着温月安,扬了扬锤子:“等一下?等什么?你的手也想试试这个吗?” 贺玉楼低吼:“温月安,你闭嘴。” 温月安的手指发着抖,纤瘦的身体缩在轮椅上。 “你姓温?这个姓好,比姓贺好。”男学生点了点头,“所以你不是他们贺家的人,是吧?”他将一把斧头扔在温月安轮椅上,压着他空裤管,然后凑上前去,在温月安耳边半是诱哄半是威胁道,“你只要跟这些资产阶级划清界限,揭发他们,就还是个好人!现在就有个好机会,你先去把那个资产阶级的罪恶产物砸了。愿不愿意洗心革面,就看你自己了!” 温月安看着贺玉楼贴在地面的左手,和那截小指,轻声对他身边的红袖章们说:“烦请让让。” 众人给他让开一条路。 温月安久久看着贺玉楼带血的脸,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淌下来。 好半天他才别过头,转动轮椅朝钢琴而去。 贺玉楼根本不相信温月安会去砸琴:“温月安!” 一个红袖章踢了贺玉楼一脚:“闭上你的狗嘴!” 贺玉楼猛咳了一阵,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温月安的背影,继续道:“贺家……家训……” 红袖章不停地踢贺玉楼的肋骨,但是无法阻止他说话。 温月安拿起斧头,贺玉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温月安盯着那架钢琴。 走马灯一般的光阴从这架钢琴前流过。 “你看,我从月亮上摘了一颗糖。” …… “哎,我琴弹得是不是特别好?” …… “我本来就比你大,你叫一声哥怎么了?” …… “叫人。” “叫了人才有下一次。” …… “还能吃一天。” …… “你不该拦我。” “如果父亲在,也不会坐视不理。” “温月安,你不像我们贺家的人。” …… “给师哥一个效劳的机会好不好?” …… “是我错了,什么像不像的,你就是我们家的。我再不胡说了,你也不准说。” …… “今天再比一次?赢了我喊你一声师哥怎么样?” …… “一辈子。” “……可以。” …… “你猜猜我昨天晚上去他房里干了什么?” “睡、觉。” …… “我爸没做过的事,你也不要做……我爸没有承认过的事,你也不要承认……” …… “我们贺家,即使什么都没了,至少还剩……一点浩然气,十寸不折骨。” 温月安转过头。 “别打了!” 他看着不断咳血的贺玉楼,眼中凝了不知道多少言语,可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师哥,你也……别说话了,说了也没用……毕竟,我不是贺家人,我……姓温。” 贺玉楼不敢置信地看着温月安,咳得更剧烈了,似乎比方才还痛苦。 温月安说完那句话,好像费了全身力气,过了好久才缓缓转过头,背对着贺玉楼,垂头看着那些黑白琴键,无声道:“所以,我温月安做的事,都与贺家人无半点关系。贺家人,世世清白正直,干干净净。师哥呵,浩然气和不折骨都留给你,我不要浩然气,也不要不折骨……我只要你活着,这琴,也活着。” “咚——” 是斧头落地的声音。 贺玉楼猛地睁开眼。 领头的男学生说:“温月安,你不想洗心革面了吗?快把斧子捡起来,砸!” “就是!砸!”红袖章们挥着拳头,齐声喊道。 “不是这样的。”温月安轻轻抚摸着琴键,痴然地,甚至看起来有些病态,“各位听我说……”他努力组织语言,像那些革命小将那样说话,“毛主席曾用缴获的美军钢笔,林副主席也曾用缴获的日军大衣,你们说,毛主席会犯错吗?林副主席会犯错吗?” 其实温月安只是隐约听过类似的故事,也记不清到底是谁的事,便自行安在主席头上,说这话的时候他极力克制自己快要变得颤抖的声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又自信。他知道,这里距北京一千多公里,这帮红袖章们根本无法证实他说的是真是假。 一时没人说话,温月安又壮着胆子反问:“连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事情,你们都不知道吗?” “呃……”一个女学生像是受了污蔑般,赶忙辩解道,“怎么会不知道!我每天都学习领袖的事迹,当然是知道的!” 温月安看其他人:“你们呢?” 其他红袖章们连忙争先恐后地答道:“当然知道!” 许是答得太急,几个红袖章脸都涨红了。 温月安又问:“那你们说,毛主席会犯错吗?林副主席会犯错吗?” 领头的男学生瞪大眼睛,义正辞严道:“当然不会!” 温月安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向他们学习。” 男学生说:“你到底要说什么,别想拖延时间!” 温月安挺直了腰杆,学着红袖章们那样挥舞了一下手臂,可惜做得不伦不类:“我没有。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可以用帝国主义的东西来建设共产主义事业,我们也可以。我可以,我可以……”他的胸腔中像横着一根什么东西,阻止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但是他硬生生地压下了那根东西,像逼迫自己吞下一把匕首,把五脏六腑划得支离破碎。 “我可以——”温月安扯出一个笑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