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六月份很快就到了，高考前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不过还在最后还是到了考前的一天。下午去试坐的时候，云奕比我这个考生还要紧张，我出来的时候她一直在问这问那的，不过很快又闭上了嘴，好像是怕我嫌她烦。

    【你想去外面吃还是回家吃？】她过了很久才开口问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的语调要比平时高。平时她的语调是冷冰冰的，今天她的语调上扬，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

    【在外面吃吧。】临近高考，我没有像很多人说的那样紧张到不知所措。不过压力越大，我的性欲就越旺盛，我迫切地想考完试来上一次。

    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看手机。神情好像很落寞。好像她确实应该遗憾，明明前路是那么完美，却被自己的母亲毁掉了。如果她当初没有复读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与自己喜欢的东西无缘了。两年多来，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理解她了。她确实很强，她那一届正好是高考换届，分数全都变了，在新政策的环境下能够比原来考得还要好。她应该是恨极了。

    【一晃你也要高考了。】她放下手机开启话题，往我碗里夹菜。眼中有些亮晶晶的，她哭了。泪水慢慢地从她的眼角溢出，染上微红色。印象里，上一次她在我面前哭，还是mama改掉了她的志愿，她也是这样默默地流泪。我是很想看她哭的，但不是在这。看着她擦干净眼泪，我忽然有点难受。我搞不清楚，我究竟该恨她还是爱她。但是我很快就压下了情绪，多亏了我敬爱的母亲，我训练出了迅速从情感中抽离出来的技能。我是恨她的，我在心底对自己说。

    【考完那天是你的生日，你想在家吃还是在外面吃？你要想和同学一起的话，我给你们订饭店】云奕很平静地说，好像刚刚的情绪外显没发生过一样。在曾经的那个家里，只有我没有这种能力。他们转变得如此之快，就好像不愉快没有发生过那样。只有我被留在原地。每次被母亲训斥完，我总是沉浸在恐惧之中。而jiejie却能在一旁冷眼观看，她就只是看着，就在原地看着，一言不发。而母亲能够在生完气之后笑盈盈地叫我和jiejie吃饭。我好像跟她们的时空错了位，眼泪都没有干，就要切换到另一种情绪上。

    后来我就不再流泪了。不哭的话，就不用擦眼泪了。

    【在家吃吧。我想吃炖鸡】不过在曾经的生活中，我有无数次地被锻炼过，所以虽然还是跟不上云奕情绪转换的节奏，好歹也能够收放自如。我突然想到mama总是说子女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觉得好没意思。世界上多了一个云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好。】云奕没再说什么，继续拿起手机屏幕上发消息。她应该在和赵明清聊天，因为她的眼角是朝下的。她好开心啊，为什么她能那么开心呢？为什么她能够活得那么好呢？

    我不明白，但是没有再多想。母亲死的时候都在念叨要我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个好工作，像jiejie那样。我这么孝顺的人，又怎么会不如她所愿，怎么敢不如她所愿呢。

    高考三天，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管结果如何，总算是无愧于心。云奕来接我的时候，给我带了一束花，我一朵都不认识。

    花没有什么味道，我不知道她是偶然还是故意的。其实我一直都很讨厌花香，每次被带着去逛公园的时候我都想吐。花真是一种恶心的东西，长得那么漂亮，却有着浓郁到令人厌恶的味道。

    回到家，云奕端出来早就煨好的炖鸡。她用刀划开鸡腿，撕扯下来放到我碗里。刀泛着寒光，好像划在了我的身上，撕扯我的皮rou。我突然感到喉咙口被空气噎住了，大口咬下鸡rou想要把堵在那的东西咽下去，可是最终只尝到鸡rou的咸味。鸡腿真好吃啊。

    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要管我？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好呢？是补偿吗？为什么是你来补偿我？我有很多地话想问，到嘴边又消散了。我不敢问，我好恨她。我好像只能恨她。泪不争气地出来了，可是想到母亲的教诲，我又立刻止住了，我得争点气，这是她说的。

    【怎么了？】云奕还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为什么她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当时不来爱我？为什么她当时要那么优秀？为什么？

    【烫到了】，我很平静地说，就是鼻子有点堵。我很确定以她的智商，肯定知道我不是被烫到了。

    【急成这样啊。】她没有戳破我，继续用刀和手撕扯，将鸡rou放凉。

    吃过饭，她端上来蛋糕，点蜡烛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爸爸在她18岁成年的时候都没有回家，那天小姨也没有来。当时只有我和mama，也是这样的小蛋糕。

    这样的场景好浪漫啊。我突然幻想，如果她不是我jiejie，我就能追求她，是不是会有机会能够让她爱上我呢？可是如果她不是我jiejie，我大概不会爱上她。

    【姐，你能帮我带吗？】我拿着生日帽递给她，让她帮我戴上。

    云奕似乎很喜欢听我叫她jiejie，轻哼着绕到我的身后，将生日帽戴在我头上。我在她的手和我的头短暂接触的瞬间，享受心中幻想的爱人的侍奉。

    在吹蜡烛前，我没有许愿。愿望是最残酷也最没用的东西。我好像许过很多次想像云奕那样优秀的愿望，可是从来没有实现过。

    吃过蛋糕，洗过澡，生日就这样结束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突然开始翻以前的照片。我翻到了18岁的云奕的照片。照片上她一如既往地没有笑容，烛火印得她的脸半明半暗的。当时十三岁的我就坐在她腿上，被她抱在怀里，一起切蛋糕。这张照片是mama拍的，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我有点嫉妒过去的自己，能够被云奕抱在怀里。一想到这，我就觉得yuhuo翻涌。拿出云奕送给我的小玩具，很快地，我将自己送向了高潮。我明明很期待这一次，可是结束后却感到无比的空虚。

    第二天，云奕一大早就把我叫醒了。她外卖买了一束花，说要带着我去给mama扫墓。

    来到mama的墓前，她反倒一句话没说。

    【姐，你恨mama吗？】终于，我还是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不算特别恨。】她又是很平静的样子，好像过去的一切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怎么可以不恨呢？

    我感到无比的愤怒。我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