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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

    他表情变化很快。他有一双眼尾上扬的蓝眼睛,头发微微打卷,灯光沿着鼻梁倾泄而下,饱满的下唇红润鲜艳,时而因沉默而放松,时而因说话而用力。esteban把他想象成那种花很多时间社交和踢球的男生。尽管他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他仍预计他传统,重视感情。比如说介绍这座房子时,这座正在举行聚餐的房子,他会着重说这里的某个冬天院子里的雪景,以及他和兄弟以及伙伴在一起打雪仗的情形。他是最小的孩子。

    esteban是一个建筑师,事业刚刚起步。加斯里先生坚持称他为教堂建筑师,因为目前他正在修复镇上圣公会教堂的塔楼。塔楼已经摇摇欲坠,这时加斯里先生来拯救它了。加斯里先生不是圣公会信徒,他已经好几次指出这一点。他的教派是卫理公会,他是一个地道的卫理公会信徒,这就是他家没有藏酒的原因。但是像这样精美的圣公会教堂,不应该任由它破败。所以他找到了esteban,一位建筑师。

    餐厅十份反腐丑陋,至少在Esteban看来是如此。每一样东西看上去那似乎在上世纪就放在那里了。饭菜不够好。坐在桌首的那个男人一直不停地说话。你以为那个男孩会为此而精疲力竭,但他似乎大多数时间都是快要笑出来的样子。吃完甜点之前,他点了一根烟。他也递给esteban一根,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别管爸爸。”他接过烟,但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即使他也厌倦了席间的喋喋不休。

    被宠坏的富家少爷。粗鲁无礼。

    他不经意地问他,怎么看待新市长。

    他说他太太支持他。事实上,他太太认为新市长还不够左,但他不会谈这个。

    “爸爸喜欢他。爸爸支持工人阶级,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工厂。”

    这句话让加斯里先生哼了一声。

    过后不久,他带esteban出去看庭院。街对面就是他家生产男靴和工作靴的工厂。然而,房子后面仍有宽阔的草坪,蜿蜒绕过半个镇子的小河也从房后流过,沿着河岸种了一些低矮的葡萄牙桂樱,疯长的枝条像手臂一样伸出,贪婪无礼。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通向河岸。他在前面带路,浅色的裤脚被草甸上的水珠濡湿。因为昨天下过一场雨,河岸边石头上都是潮湿的青苔。

    “现在到岸边不安全吧。”他问。

    “我没打算去那。”

    “我看你有一艘划艇。”他解释到。

    “我会带你划船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去看日落。”他从走廊下拿出一把旧椅子,说坐在椅子上看日落。他自己坐在草坪上。他的裤子一定几乎全被弄脏了。esteban默默同意自己的猜测,一个会感性同时愿意流露出感性的人。同时也否定了一部分。

    “我mama已经去世了。”她说,“是因为难产。”

    “太糟糕了。”

    “我想是的。我不记得她。下星期我要去埃及。我曾经非常想去,但现在似乎不那么在乎了。你觉得那里会好玩吗?”

    “我得工作挣钱,养家糊口。”

    他对自己刚刚跟说过的话感到吃惊,当然这句话让他笑了。

    “我刚刚只是泛泛而谈。”pierre抓了一下草坪,草叶有些扎手。

    “我也是。”

    他会带上他新交的女友,或直接在埃及遇到一位充满异域风情、神秘浪漫的美丽女孩。他似乎即大胆又孩子气。刚开始,伴侣可能会对他着迷,但接下来,他的鲁莽冒失,他的自鸣得意会令人厌倦。当然,他有钱,对有些人来说钱永远不会令人厌烦。

    从埃及寄来了几张特别的明信片,是寄到公司,不是他家。当然,他怎么会知道他家的地址呢?

    明信片上没有一座金字塔,有没有狮身人面像。

    一张明信片上是直布罗陀巨岩,附上的说明称它为正在倒塌的金字塔。另一张是平坦的深棕色田野,谁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说明是:“忧郁之海。”还有一行小字:“放大镜有售请寄钱。”幸运的是,办公室里没人拿过这两张明信片。

    他本不想回复,但却回复了:“放大镜有问题请退款。”

    他开车到他住的镇上去检查教堂塔楼,原本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从金字塔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在家还是到别处游览了。

    他在家,而且要在家呆上一段时间,他父亲中风了。

    其实他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每隔一天会有一个护士到家里来,他的哥哥们便会处理工厂的事物,还有一个叫莉莲的女孩照看炉火,壁炉里总有一堆烧红的木块。当然莉莲也要做其他的家务,做饭修剪草坪清洗衣物。esteban来的时候就把这些事接管过来。莉莲很惊喜他能来,这样她就可以离开,有一段空闲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有一个月是回房间读《包法利夫人》。他照看炉火,料理家里的各种杂事,甚至被带去看望皮埃尔的父亲加斯里先生,如果加斯里先生能见客的话。

    他告诉他他不喜欢莉莲,也就是他的未婚妻,不是讨厌的意思。然后esteban明白了那个复杂糟糕的事实。这归因于pierre的性取向和懦弱,只好听从父母和兄弟遵循正常的生活。他一改往日的轻松,在宿命般的宁静时刻中,对Eesteban进行本来应该对一个无辜善良的姑娘进行的忏悔。没有长篇大论,简单说清楚这些词语之后,沉默一直持续到esteban离开。

    下一次他来,二人的相处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普通,仿佛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pierre有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午睡时做的梦。直至有一次esteban拿出一只避孕套,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男人。他自己想。事实上,pierre是第一个和他上床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和他第一个上床的人是他的妻子,pierre是第二个人。他在一个保守的家庭长大,现在依然在某种程度上不明白自己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会接受pierre的身份和自己与pierre的关系。

    他没有和他的妻子提及过pierre,自然也没有说过寄到公司的明信片,更没有谈论过pierre那场沉重的独白。刚开始接手教堂修缮的工作时只在必要的时刻提到加斯里先生,在餐座上闲谈自己的工作,项目展开的缘由与进度,并没有提及与pierre看夕阳的酒会。后来妻子因教学工作交流路过教堂的镇子,二人才再次提起加斯里先生。

    “听说他好像中风了。”esteban说完便抓起餐巾侧身擦拭女儿打翻的一滩牛奶。

    “还好,只剩一个杯底了。”妻子抬起女儿的手臂,检查女儿衣服上有没有污渍。牛奶没有撒到衣服上,很快被粗麻质感的淡黄色桌布吸收,桌布桌布上留下一块不规整的印记,女儿可爱的儿童服饰依旧干净整洁。

    pierre说他很感谢他的陪伴,他们共处的时光让自己感到开心。

    找时间相处对他们来说并不难。esteban的工作常常需要他白天出门做检查,或者去见客户。从埃弗尔开车到罗恩不需要很长时间。而且现在只有pierre一个人在家。他父亲去世了,他表明莉莲可以离开了,并提供一笔钱作为补偿。

    “你很聪明,不应该还呆在这样的地方,”他说,“很抱歉,以及谢谢你。”

    莉莲便离开了罗恩。从此pierre没能得知女孩的任何消息,直到esteban告诉他莉莲写信威胁他。

    esteban和妻子跟其他人一起受邀参加了埃弗尔的某个新贵举行的聚会。莉莲在席间端送餐食和酒水,与她在pierre家见到的那个男人打了个照面。她没放心上但确实觉察到二人间的特别关系。她进屋收走盘子或打理炉火是时见到男人和pierre谈话时的情景,二人坐得很近,低声地闲聊着,甚至有一次esteban将皮埃尔的手握在掌心。莉莲观察了一会,别人和esteban以及那个女人的谈话,事实一目了然,这位挽着esteban出席的美丽女士是esteban的妻子,过去也是esteban的妻子,以及在他和pierre牵手时。诺曼底多得是夏尔,艾玛和莱昂。

    莉莲写了一封信,信中莉莲先提到了晚宴,但这不是信的重点,如果她要谈论的话,对象会是esteban的妻子。他的妻子会有兴趣了解更多信息吗?她在信里这样写道。信寄到了他的办公室,她很聪明地找到了这个地址以及他家的地址,她一直在暗中调查着。她也在信中提及这些调查,她还写道:“我不愿让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心碎。”

    他阅读完信之后就把信烧了,他感觉被那封信玷污了。但再次见到pierre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你确定她是这样说的?”

    “我确定。”

    “看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不,是更狡猾了。”pierre开了个玩笑。

    但他甚至都没有再说话。

    快要离开的时候他在门框漆黑的阴影里说他妻子本来没有想参加晚宴的。

    “你应该采纳她的建议。真遗憾。”pierre说,“不过还不算最糟糕。不是。”

    “不是吗?”

    “我们还可以给她钱。不算多,真的。”

    “我没有——”

    “不是你。我可以给。”pierre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但心里却变得冰凉。要是他拒绝了怎么办?从此拒绝这一切了怎么办?他确定他看不清的表情里透露出这样的意思,那些老套的家庭责任担当之类的东西。不忠。我们必须停止的征兆。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说,“而且,即使你能轻松地拿出这笔钱,你也不能那么做。你会觉得你剥夺了家里的钱——你怎么能那么做呢?”

    家,他很懊悔自己说出这样的字眼。

    不,不,他的声音犹疑不定。于是pierre在黑暗中站着。过了一会,他开始很务实地说话,他想起了信里的另一件事。必须支付现金,他说。她不要支票。

    他说话时没有抬头,仿佛在谈交易。

    “可以,”pierre说,“不管怎样,数额并不吓人。”

    “但是不能让她知道我们这样认为。”他告诫说。

    租一个邮政邮箱,用莉莲的名字。把钞票放在信封里,写上她的地址,放在信箱里,每年两次。日期由莉莲定,一天都不能晚,pierre说,不然她可能会怀疑。

    “至少你和我都是开心的,对这段关系。而且你的妻子也不知道,那么她依旧不会伤心。没有痛苦。”道别时pierre开玩笑地说。但esteban没有被逗笑。

    “不管怎样危机解除。如果她觉得钱不够,那我们可以威胁她要报警。”

    “那你和我就结束了。”他说。风吹得门板摇摇晃晃。“我不能忍受你和我就那样结束。”

    “我很开心听你这么说。”不,应该说我更开心了。pierre在心里想出这个无聊自嘲的笑话,没有说出口。在深灰的天空下esteban离开了。

    很快他们甚至不再谈论这件事。刚开始pierre会询问esteban与没有再见过莉莲,有没有再参加晚宴。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pierre也没有再见过莉莲。这个镇子的一切都在走下坡路,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店铺老旧破败,居民也都纷纷搬家移居,她大概也易地而处了。

    pierre的父亲去世后,他和哥哥一起经营了一段时工厂,后来一致同意将工厂卖掉,哥哥们为了孩子的教育移居到繁华的城市,有时会回来在老房子里度假。pierre没有选择离开。

    现在esteban比以前来的次数少,但来之后可以待的时间变长了。他的职位得到了提升。他的女儿成绩很好,妻子教的学生已经换了好几拨。妻子工作很认真,她喜欢这份工作以及她的学生,有时将学生作业带回家批改,有时带学生回家额外指导。一些深夜妻子还会继续在餐桌上写一些东西。

    去年暑假,他带她去西班牙算作给她的生日惊喜。那时pierre有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在那个作为礼物的假期给他写信会显得他不够得体。他永远不会那样做,他也不会喜欢他那么做。

    “你调情的方式让人觉得你把我这里当成了一个圣地。”他回来后pierre说。

    事实上他现在喜欢这个大房子里的一切,装饰华丽的天花板和暗沉的深色镶板。这些东西表现出一种气派十足的荒诞。他看着高远的房顶思考一会后,决定以后和pierre一起出去走走。他们开始短途旅行,后来的旅行时间变长。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认识的人。事实是,那些他们可能会遇到但从未遇到的人不会怀疑他们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关系,虽然他们仍然是那种关系。

    早春的一个清晨,pierre伴随鸟叫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是莉莲。她逆光站在门前,比记忆中更高挑从容,深灰色的帽子下露出一张干净紧致的脸,身穿剪裁得体用料考究的大衣,与帽子同色系的浅灰色。在pierre认出她后,她说了句早上好,从大衣兜内拿出一个信封,交到pierre手上说过再见便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寒暄的余地。

    pierre打开臌胀的信封,里面是一叠整齐的现金,大概是寄给莉莲的钱的三年的总和。最下面还有一张纸,莉莲告诉他自己离开后拿到那笔钱去上学了,但远远不够学费以及日常的开销。见到esteban时她在为生活费在酒店兼职。毕业后pierre和esteban给她寄的钱都在这里。“现在我确实不再待在这里了。那时我只想去巴黎,不想去死。”最后莉莲在纸上写到。

    pierre走到后院,院子里草坪基本保留着去年枯黄的干草,还未长出足够多的新叶,踩上去厚实柔软,像是织进泥土里的毛衣。pierre看着远远流去的河水和在水波中起伏晃动的小船,在船头不时撞到河岸发出的温吞声响中,想到和esteban第一次见面时说的以后带他划船的承诺还没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