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商征羽在飞机平稳落地后打开了手机。

    封闭而狭窄的空间里很暖和，周围人都动了起来，从架子上取下行李。他不想在狭窄的过道里挤来挤去，因为暖意和含量偏高的二氧化碳而感到有些困倦，打着哈欠一个个消除聊天软件里的红点。

    消息最多的就是那群同事，手速快的同时还清闲得很，放假过年基本等于换个地方打游戏，群里也满是他们的身影，好几个小群都被刷上了99＋。

    他粗略看了眼，最吵的是大群，几百号人在里边聊天，消息快得几乎看不清。有些手速天赋异禀的还喜欢各个群串门儿，导致哪里都有相差无几的垃圾话。

    此处点名刚刚下班就报复性发言的黄少天。

    然后他顺便把这次拍摄过程中的一些照片也发给了苏沐橙，对面发来OK，接着就没了动静。用脚趾也能想到这些照片会马上流入某些神秘的小群。

    而相对于企鹅群，某绿色软件就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了。商征羽的微信好友不多，联系人里备注的名字一溜都是绿色色块开头再加一个小表情，还有各种绿色的头像，倒是和软件UI挺搭的。他挨个回复了小朋友们发来的新年祝福，又阔气地发出去好几个大红包。

    王杰希是最后一个收到的，因为商征羽一时间没办法把他划进小孩的范围，思索了一番才谨慎地填上了一个合适的面额。

    眼看身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于是他放下手机，背上包跟在人流的末尾下了飞机。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人下意识打了个颤，手机也在此刻跟着震动了一下。

    两个软件都有新消息，一边是索克萨尔发来的好友申请，一边是几个小孩接二连三的感谢。

    商征羽前脚同意了喻文州的好友申请，后脚微草队长的疑问就发了过来，但他因为正在过马路，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复，直到坐在出租车上再打开手机时才看到新消息。

    王杰希发来的不止问号，还有一个数目不小的红包。

    他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发了一个感谢的表情，接着对面才打开了他发过去的红包。

    王不留行：这个金额……你真的是纯种广东人吗？

    商征羽笑了一下。

    格陵兰：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广东人了。

    王不留行：上次你说的是粤语。

    格陵兰：说粤语的就一定是广东人吗？不见得。

    王不留行：这倒是，我疏忽了。你还在北京生活过。

    格陵兰：看起来王队对我很好奇。

    王不留行：谁要是不再有好奇心也不再有惊讶的感觉，谁就无异于行尸走rou，其眼睛是迷糊不清的。

    王不留行：爱因斯坦说的。

    格陵兰：喔，真是一个好学生，居然还能引经据典。您的文化水平已经超过80％的电竞选手了呢！

    王不留行：你是在讽刺我还是整个电竞行业……

    格陵兰：不不不，我没有讽刺任何人，你的引用一点也没错。

    格陵兰：那么，为了鼓励伟大的好奇心，我要给王队奖励一朵小红花。

    王不留行：集齐多少小红花可以让你加入微草？

    格陵兰：……

    格陵兰：王队怎么还没有放弃传销？

    王不留行：或者见个面吧，小别他们都想当面感谢你。

    格陵兰：他们那是想感谢我？怕不是一群人都暗戳戳地打算在背后敲闷棍，然后把我拖进微草，再签下黑奴契约，好让我体验体验种植园的生活。

    王不留行：好主意。

    格陵兰：喂！

    王不留行：可你说了有奖励。

    格陵兰：对啊，奖励不就是一朵小红花吗。

    王不留行：大过年的，别赖账。

    格陵兰：哎呀你这人，我还以为你一表人才两袖清风，怎么还学会不要脸了。

    王不留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某些人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格陵兰：懂了，都怪叶秋，下次我会让他反思一下的。

    王不留行：……也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叶修头上扣了一口黑锅，毫无心理负担。

    商征羽着实没想到王杰希还是这么执着，他对微草队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有些无奈，可转念一想，除非自己的意愿，他哪有掉马的可能，于是便送上了一个聊胜于无的线索。

    只是他更想不到，魔术师是个思路诡谲的直觉系，无论他是否提供线索，在未来的某一天，王杰希都会因为不讲逻辑的灵光一闪而猝不及防地掀掉他的马甲。

    格陵兰：这样说吧，不算在屏幕上看见的机会，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而且有且仅有一面。

    有且仅有一面？

    王杰希看着格陵兰的回复，陷入了沉思。

    王不留行：“曾”？什么时候？在哪里？

    王不留行：以后还会有吗？

    王不留行：我见过你的正脸？

    格陵兰：停停停，再问下去我就要把你的备注改成“好奇宝宝”了。

    格陵兰：不过你的第三个问题倒是可以回答。是的，那一次我们面对面，我很确信你看见了我的脸。

    面对面？

    王杰希不知道自己见过多少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做不到把每一张脸都记得清清楚楚。听起来商征羽帮他缩小了范围，实际上却和大海捞针无异，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

    王不留行：就不能再准确一点？

    格陵兰：别得寸进尺啊。

    王不留行：黄少天说你大概率不是天河区人，但是口音很耳熟，好像天天都能听到。

    王不留行：你不会是他家楼下卖肠粉的吧？

    王不留行：如果是这样，你去蓝雨主场看比赛，我们还真可能见过。

    格陵兰：你的脑子里都是什么怪东西？

    对面发完问号就不再理会他了，王杰希也只好暂时作罢，试图从脑子里刨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他还有训练时的好多份录屏，但是没用，他的听觉只在游戏里格外敏锐。王杰希不大能从商征羽的声音中找到蛛丝马迹，何况对方的麦克风似乎有些劣质，总是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其他杂音。唯一能判断的就是商征羽是个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成年男性，可他的生活里几乎全部都是这种人。

    不过要是商征羽真的卖肠粉？

    好可怕。

    王杰希短暂思考后就把这个开玩笑般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不过这也不影响商征羽的形象在微草队长的眼中越发神秘莫测——强大的实力，难以想象的学习能力，智多近妖，工作不稳定收入靠运气……以及老北京遛鸟大爷和广东包租婆的结合体。

    啊，更可怕了，还是外星人的猜想更容易让人接受。

    魔术师及时收起天马行空的想法，让思路回到地面。他从喧闹的亲戚中脱身，回到房间开始着手安排假期结束后微草的训练计划。

    勤奋的不止他一人。商征羽回到自己的小家没过几天，就在训练室门口遇见了提前结束假期的孙翔。

    当然，他绝对不会有加训的念头的，出现在嘉世只是因为要把宿舍的一些东西搬回家，顺便买买生活用品，让宿舍住起来也舒服一些。

    就是这惊鸿一瞥，他被一时兴起的孙翔抓了壮丁。

    没什么经验的新科队长似乎总有很多奇思妙想，不光自己在加训，还笃定商征羽也该对队伍的成绩做出点贡献，于是一拍脑袋，要给他“开小灶”。

    商征羽被拽进训练室的时候，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讲。

    “喜欢哪个位置随便坐，现在就我们俩，别跟哥们儿客气。”孙翔豪气地拍拍胸脯。

    “我比较喜欢饮水机旁边的位置。”

    他在离孙翔最远的角落坐下。

    好在商征羽已经适应了孙翔头脑一热做出的各种决定，所以哪怕是敷衍，他也做出了严阵以待的样子。

    只要不去看他的屏幕。

    二十七寸大屏上一半是热血的荣耀竞技场，一半是白绿配色的微信界面，商征羽灵活切换着左右的画面，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

    竞技场上参商被一叶之秋打得节节败退，而微信小窗里他按照本来的计划找楼老板聊起了对剩下几件装备的看法，放一个技能再走几下位，就能空出时间回复“好的”“了解”“哦哦”“您看这样改可以吗”，顺便骗（划掉）劝说老板加大投资，牛马精神简直感天动地。

    他还算游刃有余。遵循人设，半吊子的召唤师技术应付孙翔无需多费脑力，银武设计更是他的本职，大脑双线程运行绰绰有余。多出来的努力造成一种他尽力了的假象，正好拿捏在“这么废物一定要加练”和“这家伙还能进步以后要多练他”的尺度之间。

    上班的时候就天天陪小孩，商征羽可不想假期也活成一名幼师，和甲方聊聊正好能让他找回曾经当社畜的感觉。

    眼下的问题不是孙翔一人能解决的。嘉世是一辆燃烧的战车，要毁灭自己，还要毁灭试图阻止的所有人。结局已经注定了，被绑上战车上的人没有做主的权力。

    除非……除非这个圣母心泛滥的人叫商征羽。

    但可能吗？

    尽管非常喜爱（？）这份高薪且清闲的工作，去到广州的小小旅行还是让他对未来有了另一份规划——也许等合同到期，先在国内旅游一圈是个不错的选择——那么他目前就只需要存下一点启动资金就够了。

    嘉世爱死不死吧。

    至于真正热爱这片赛场的孙翔，会在之后的失败中学到宝贵的经验，折断他的骄傲和脊梁，然后重新生长。

    教育学大师、加班加到满脸黑气的怨气男鬼商征羽如是想，并且认为刘小别也应该被上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