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禁城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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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为自己,也为那拉夫人和家中的弟妹想想。” 这声告诫渺远而幽微,像隔水吹来的洞箫声。她在淆乱中勉强对应上的几个人影,下一秒便碎裂在清脆的鞭挞声中。 那拉……夫人? 她挣扎着想起的竟不是那位性情严厉的继母,而是她早亡的、来不及给幼女留下多少记忆的生母。画像中的她冷峻而清丽,眉宇间含着几分江国文人的自矜——父亲坚持求娶这位民籍汉女,为此不惜与亲族反目,从赫赫扬扬的那拉家中去做个榜下知县,一时在世家间传为笑谈。 后来他辗转于妻子的故乡任职,前程蹭蹬,却得以悠游山水。他们泛舟瘦西湖上,于山月风露间鼓琴、饮酒、烹茶、联句,灯前拥髻,当窗画眉,享尽人间乐事。 太后曾笑言,他们夫妇化作了一对双栖的鸳鸯,却留下一个她独行在这世路风雨。做人不易,做妇人更难,为高门女子、周旋在帝王贵胄间,抬眼处是鲜花着锦,脚底下却如悬索长渊……她兢兢业业走了二十年,最终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仿佛听见几声低笑,又仿佛只是秋风里萧索的蝉声。日影下尚看得见竹鞭一高一低地起落,身体却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 “长姐,长姐……” 昭潆于梦中悚然而惊,奋力挣开眼,入目是未留全发、仅扎着两个双鬟的女童,桃心脸儿低伏在锦被里,口中犹自喃喃细语。她显然守候了很久,细软的发丝上已经沁着汗水,在杏子红绫鸳鸯被上印出道道血痕。 是她九岁的meimei,乳名唤作莲生。 昭潆怔忡片刻,方才抬眼去打量室中情景。这还是她住了数年的闺房,帘帷低垂,雪灰色轻纱后是冰裂纹落地罩,当中摆着一张花梨大理石画案。步步锦支摘窗半开半合,狭缝里挤进一枝木芙蓉,和一束金灿灿的晨光。 竟然睡了一日一夜。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赤身俯卧在褥上,那床最轻软的丝被被寻了出来,云朵般拥着她琼枝玉腻的身体,像融融的熏风。她全然不觉得冷,却也全然不觉得锦绣在身。这床轻若无物的丝被是另一种提醒,让她记起在静怡轩前,在八旗秀女的眼皮底下,曾存在过一场怎样不堪的羞辱。 胸前一阵闷痛,来不及抑制便发出两声干咳。莲生几乎瞬间就睁开了眼,一双漆黑的水莹莹的瞳子还带着惊醒的懵懂,让她对当下这般情形更觉哑然。 停了片刻,昭潆伸出手捏了捏她头上的两个小鬟,她竭力表现出轻松,可嗓音嘶哑得实在叫人害怕:“为什么不去暖阁里睡呢?这样弯着身子伏着,起来定是腰酸头疼的。” 莲生愣愣看着她,看她面白如雪还在尽力微笑的模样,看她故作轻松却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看了半晌,忽然“哇”得一声哭出来。 听到她醒转,丫鬟和奶娘纷纷进屋伏侍,有人赶着去外院传府医,又有人慌忙去回报太太,闺房里很快喧闹起来。等到那拉夫人得了消息赶来,昭潆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妆台前让丫鬟梳头了。 辫子结了一半,姑且用一段绸带缚住,她起身恭敬地把继母让进来,紧随其后却是一张熟悉面孔。 “春辞嬷嬷?”她微微惊讶,随即笑盈盈地道了个万福:“昨儿人多不好说话,我给您补个礼,您可别见怪。”春辞一把扶住不叫她屈膝,面容恻然几乎带泪:“那是前日的事——格格睡了两天两夜了。” 昭潆一愣,歉然道:“瞧我这记性。” 她穿一领莲青暗花丛兰纹长袍,立在当地似一株孤瘦的雪松。蛾眉浅颦,螓首低垂,仿佛真是为记错了时日而内疚。昭潆行云流水般地将那拉夫人请到榻上,又再三请春辞坐一张玫瑰椅,丫鬟端来两碗老君眉,她亲手捧着那莲瓣纹甜白釉的盏托,像桃花蕊里捧了满怀春雪。 手背上的红痕,两天两夜,颜色宛然如初。 瓜尔佳氏瞥了一眼只当没看见。她进门时昭潆还养在太后膝下,因着夫君坚称守义、族中威逼再娶等事,彼此尴尬,极少往来。等到昭潆出宫待选,年纪已长,心性更坚韧,也就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亲切了。瓜尔佳氏也不是委婉体贴的性子,所以母女之情,止于礼数而已。 她又觊着身旁这位据传是侍奉过孝贞仁皇后的宫人。皇家的心思也忒难猜——若说中意昭潆呢,竟然于选秀之日当众笞责,若说厌恶她呢,又何必巴巴儿的派一个宫女来探视?她摇摇头,斟酌着该怎么和这位姑姑寒暄。 谁知却是春辞先开了口:“上回见格格还是在寿康宫里呢,一晃就这么多年了。”她看了瓜尔佳氏一眼,笑道:“我想和格格说几句体己话,不知那拉夫人肯不肯赏这个方便?” 等瓜尔佳氏领着丫鬟仆妇们出去,昭潆就笑着邀她到榻上坐,当中紫檀嵌玉绳璧纹炕几上摆了一桌的果点,方才三人都没动过,昭潆便拈了一枚巴旦杏仁,又拿过绢子擦手。 春辞看她吃喝,面容是笑着的,神思却像飞得很远:“格格还是喜欢这一口香脆的吃食。我记得觉禅家还在内务府当差的时候,六爷就着意为您采买过几次。” 昭潆闻言就淡了笑,慢慢把干果放回到炕几上。“那是太后丹阐,我们怎敢议论?” “承恩公也好,茶膳房也罢,普天之下都不过是皇上的奴才。”春辞委深深望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补上了惊动鱼龙的一句话。“叶赫那拉家举全族之力扶持英王,可到底也没逆过先帝的心意去。今时今日当如何自处,格格心里应该有数。” 英王已在涞水县的园寝中长眠,先帝口中的“中朝柱石”、她的祖父也早为冢中枯骨。恒羲击败了他众望所归的兄长,也将残照中的叶赫那拉氏彻底推向虞渊。如今族中只剩两个空头爵位,八旗、六部已全然无从染指,这场选秀过后——恐怕连虚名都难以保全了。今时今日?如何自处?今时今日,哪还有她容身之地! 昭潆颔首一笑,长眉峻折直扫入鬓角里,使她于难堪之中亦不过分卑屈,反而别显出一种飒爽之气。她起身走下金漆螺钿踏床,秋光照过清瘦的肩膀,投影在榻前的紫地栽绒银线毯上。 “我朝立国未久,在立储一事上并无旧例可循。前朝都主张立嫡立长,大臣们浸yin其中,对英王大多以东宫之礼相待。叶赫那拉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这所谓的‘举全族之力’,真是万不敢当。自然,那时家族势头正盛,一言一行确实比旁人更有些份量,所以若是划入英王一派……倒也不敢说冤枉。”她盈盈一笑,眼底却如淬春冰:“好在先帝圣明。” 先帝尚且全始全终,新皇就更没个一出孝期便问罪嫡祖母娘家的道理。何况叶赫那拉家早已今非昔比,追索太甚也有损主上的令名。她几个叔伯都是小心庸懦的人,凤凰池虽不可望,富家翁料想还能做得几年。 因而,她并不十分为家族忧虑。恒羲的怨怒,也只好倾泻在她一人身上罢了。 “至于我的婚事,也是孝贞太后她老人家怜我失恃而牵的红线,身为臣女自然只能心存感激,此后加倍勤勉侍奉主子们。”昭潆笑笑低下头,轻声道:“造化弄人,老祖宗到底没看见我出阁,我也没能嫁进她相中的府邸。” 春辞起初恨她倔强,听到此处也不免唏嘘。 在她看来,这两位小主子都不算良配。六贝勒年岁相当,但性情太难捉摸,和昭潆也是三日好两日恼的,活脱脱一对冤家。英亲王倒是温厚,却比昭潆年长十几岁,早早就娶了嫡妻进门——说什么扶正,那位多病的萨克达氏可是相继送走了夫君、公爹和太婆婆,至今还活得颇为硬朗! 那时若选恒羲,今日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不会叫那个穷酸出身的杭佳氏捡了巧。世事不可转圜,春辞放轻了口吻劝她,是宽慰也是告诫:“人世多歧,祸福难料,可是您已经做了今朝的秀女,也该学着向前看了。万幸主子心中还念几分旧情,您入了宫,也不算全无倚仗。” “旧情么……” 昭潆身子晃了晃,宽大的袍摆轻轻摇曳,更显得她身姿棱棱,雪残香瘦。毕竟久病初起之人,说了半日话已有些站立不稳,要撑住榻边的多宝阁来借力了。 “嬷嬷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人,想必还记得昔年儿女们相处的情形。敢问三哥待今上如何,今上待三哥如何?我与今上的情谊,比之兄弟手足又如何?”她扶着一件嵌玉插屏勉强笑笑,唇色已是早樱一样的白了。 “英王尚且星夜移榻——” “格格!”春辞当即震悚,她慌忙环顾四周,见紫纱垂地杳无人影,才微微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