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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第4节

    奶油和巧克力捏成的相机冒着汗珠,rou眼可见地一秒秒垮下去。

    周颜脑中灵光一闪,视频该不会跑到裴昇的手机里吧?

    这想法让她心跳漏拍,心不在焉地拿银勺戳软烂的蛋糕,苦味、甜味熏得她心乱如麻,重新拿出手机,找林小姐的对话框。

    对面也许心虚,也许被周颜怒气冲冲的回复梗住,竟然长久没回复她。

    令她尴尬到脸红的视频封面,岿然不动地停在屏幕里,周颜咬咬牙再次点开,尝试通过拍摄的位置,寻到录制者是谁。

    她只回忆起叶鸣宇的体温。

    他的手掌太大,捧着她吻得密不透风,连晃过的灯光也挤不进来。

    周颜的初吻是紧闭双眼,哄声中分不清其他人的方位。

    世界是沉进深海的日出,亮和暗极致交融于她闭合的眼膜。

    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谁留下了18岁活色生香的她。

    指尖在屏幕留了几秒,镜头来回晃动时,周颜看见左下角半张陈懿的脸,正全情投入为拥吻的男女鼓掌。

    周颜只能借陈懿的回忆,寻找危机的始作俑者。

    “是你同组的孙瑛盈啊,你不知道吗?”陈懿的声音在电话里停了停,后知后觉惊呼,“不会让你们家裴总看到了吧?”

    “很有可能。”周颜趴回床上,身子往羽绒被里陷,像埋进无法自拔的流沙,“我说这是大冒险,他能信吗?”

    刚说完又自我反驳,“他又不是个傻的。”

    周颜翻个身,抬眼看见一成不变的窗外,云又变成橘粉色。

    时间流逝的感觉迟钝而快速,她浑浑噩噩毫无知觉。

    此时很像她重感冒终于痊愈的那天,午睡到半下午,她疲惫睁眼时,难得没有血管肿胀的感觉,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窗边橘粉色的云,色调清丽像一场梦。

    周颜曾气若游丝躺了半个月,每日醒来都如同溺水上岸的幸存者,浑身无一处不是湿的。

    同小组的孙瑛盈来了几回,于心不忍替周颜包办了后面几次作业,在周颜感觉痊愈的下午,一如往常分享了许多零碎的事情。

    其中一桩有关实习,孙瑛盈压过55个候选人,进了业内知名文娱公司的视频组,这消息放在当时格外寻常。

    她们是乾大的王牌专业硕士生,进一家文娱大厂合情合理,周颜难得有食欲攻克一份奶黄包,左耳进右耳出地点头,恭喜孙瑛盈旗开得胜。

    这是一件太小的事情,小到如果不是相似的云提醒她,周颜会放任这几句话淡化成透明,此后再也想不起。

    赶在记忆完全模糊前,周颜检索了那家公司的注册信息,果不其然法人姓“林”,是林蘩的父亲。

    坦荡有坦荡的麻烦。

    孙瑛盈从来不给朋友圈设置保质期,从第一条到最后一条都公开透明,以至于林蘩可以一页页翻到六年前的周颜。

    余覃煞费苦心为周颜打造的天真人设,站在了即将被戳破的边缘。周颜心里涌上短暂的惆怅,被楼下的汽车刹车声打断。

    一辆白色保姆车停进来,下来四五个造型师模样的人。

    走在最后的两人手里提着六七个黑色衣包,有一个包裹拉链没完全拉上,露出嫩粉色真丝质地的衣料,在空气中微微抖动,像一簇即将涌出的浪花。

    没过两分钟,有人上来轻轻敲门说:“周小姐,裴总给您预约的造型师到了。”

    裴昇竟然为她安排了行头,周颜瞬间又不确定,他是否已经看到那则视频,否则这场鸿门宴也太精致体面了。

    周颜轻声叹气打开门,让外面的灯光落进来,跟着人下楼,坐到沙发上。

    有人在她正对面竖起一张全身镜,她看见自己素一张脸,被四周的人围住。一支化妆刷落到她脸上,对她说:“请闭眼。”她依言闭眼,再也看不见镜子里的自己。

    第6章 假的

    ◎我说是,就是◎

    手机屏幕里有一则视频,封面框着一对拥吻的男女,画质模糊得像回忆,女孩鼻尖挤着男孩的脸颊,密不透风贴着他,皮肤与皮肤仿佛长在一起。

    画面游动时,桌上燃着一盏熏香炉。

    小巧的黄铜鼎,不足巴掌大,白雾拂过屏幕里周颜的眼睛。她本就闭着眼,再盖一层缥缈的烟,面孔被埋得更遥远。

    季舟陵拿一杯茶,想喝进去解渴,或者压下她呼之欲出的粗俗话,手抖着又不得不放下瓷杯。

    淡茶色水纹波动,与她的声音同频,夹着惊惧与恶寒。

    “这也太胡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怎么能……”

    “我以为她只是不懂规矩礼数,这倒是小事。”

    “原来是个爱玩、瞎玩的,谁家女儿敢大庭广众做这么露骨的事情现眼?”

    循环播放的画面贴在他眼前,裴昇被迫一遍又一遍看清她的唇,如何被另一个男人吻着。

    灯球眩晕的光晃过时,有不足一秒不易察觉的瞬间,她的舌头热情软糯,钻进对方口腔,扎在裴昇的眼睛里。

    如同每一次他吻着周颜,相似的角度、雷同的力度,同样紧闭的双眼,不知她在黑暗中想起的,究竟是谁的面孔。

    “就为这点小事急着找我?”裴昇露出浑不在意的样子,嘴角勾起轻松的弧度,这段视频他早就见过。

    季舟陵愕然瞪眼,难以置信地看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小事?能拍下来的,怕是她荒唐事的冰山一角。”

    起哄声又循环了几个来回,裴昇听得实在烦躁,先把视频按了暂停,吵闹声戛然而止,延伸出悠长的沉默。

    “我这回可是听了你的,先联系你,没直接去吵她。”季舟陵把手机磕在桌子上,震得瓷杯嗡嗡作响。

    裴昇不响,专心品那口茶,咽了几口再抬头,淡然依旧,“上次原本就是您做得不对,怎么到现在听着还有怨气?”

    “我怨你还不行?一把年纪被儿子在电话里批评,传出去能让人活活笑死。”季舟陵眼神虚了几分,重重地在耳边叹气。

    她不是挑剔刻薄的本性,听闻周颜重感冒,躺在床上昏得死去活来,为人母的恻隐占据上风。

    因此被裴昇一道电话训得服服帖帖,过后才想起为人母的尊严,可惜没有借口发作回去。

    小姑娘性格古怪,裴昇好像也跟着稀奇古怪,电话刚接通就没头没尾问,“您让她去的茶会,一晚上喝了什么?”

    “茶会除了茶还能有什么,她们那儿不上酒的,这你也cao心。”

    “什么茶?”他的声音忽然闷了几分。

    “当然是红茶,健康养胃还能抗氧化……你问这些做什么?”

    那头忽然没了声响,耳边静默如塌陷的无底洞,季舟陵一度以为通话已经结束,冷不丁听见裴昇隐忍不发的怒气。

    “周颜重感冒快半个月了。”

    裴昇的话让她心里一惊,她从未想如何折磨周颜,但以结果来看,她提前当上了恶婆婆。

    “以后您直接联系我,不要找她,她经不住您再一次折腾。”

    话说得愈发没章法,几乎做实了她的角色,季舟陵张张嘴想骂,字句哽在嘴边说不出口。

    让周颜当个闷葫芦也无大碍,起码是乖巧体面的,哪想到背地里有惊掉下巴的一面。

    季舟陵叹口气,不愿再提丢脸的事情,把话头扯回视频上,“你打算怎么处理?万一哪天曝光出来,间接会影响你的形象。”

    “没什么可处理。”裴昇指尖滑动,当着面把视频删除,留下空荡的白屏,“假的。”

    “你说这视频是假的?”

    “对,已经查过,是ai合成的。”

    瓷杯盖跌在桌面,狼狈不堪地哐当打滚,甩出一串微苦的水滴。

    季舟陵当真被气到,哼笑着说:“你当我老糊涂不懂?这是六年前,哪来以假乱真的ai技术?”

    “是ai合成的。”裴昇只重复他的结论,不容置疑,“我说是,就是。”

    他铁了心要揭过这一页,不知是太在乎或太不在乎,语气笃定得季舟陵差点信以为真。她还想说点什么,见裴昇摘下眼镜揉眉间,疲惫的郁气晕开,絮絮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其实没有新的内容,最终没说出来。

    胡柯听着里面人声歇止,轻叩茶室的门,隔着门板问:“裴总,周小姐那边的人说,造型已经弄好了,是否要立刻接过来?”

    木椅拉动的声音朦朦胧胧,裴昇把门打开,镜片反光掩住双眼,一如往常地点点头,“把她的父母也一并接过来。”

    预定好的包厢已经开始准备,杯盏碰撞的声音传出来,稀稀落落的,像一场敷衍的春雨。

    第7章 订婚

    ◎趁着夏天◎

    门楣垂落的风铃响了响,几只细绳系住的琉璃蝴蝶,在晚风里蹁跹。裴昇的说话声被清脆的响动打断,他挪开听筒往上看,一晃眼是几只要扑向繁星的蝴蝶。

    “裴总?”电话那头没得到答复,略等片刻又问。

    “嗯,我听着了,明天返程开会再说。”裴昇下意识在口袋里找烟,指尖顿了顿,口袋是空荡的。

    习惯是可怕的,几年过去还是会不经意跑出来,尤其在他陷入思索时,总习惯性地想抓个烟盒,磕开盖子抽一根。

    远洋的事务还未结束,他是临时返回国内,没留下太多逗留的时间。

    风中有金银花香,春末夏初时抽出嫰青色的藤条,攀在它够得到的任何东西上,从下往上开满黄白色细长的花。

    裴昇记得这种气味,它们填满街头巷尾时,裴昇第一次见到周颜,在一个平凡的春天夜晚。

    云杉庄院内不停车,往外去的石板路磨得很平整,聘请的员工拿一把竹条扫帚,沿着一边慢吞吞扫尘,走到头再徐徐返回,为月光铺开一尘不染的路。

    这样的过程不像劳作,像主人在自家院子乘凉,漫不经心清扫脚下的路,拨弄着打发时光。

    裴昇挂了电话,没急着回包厢,想让耳朵暂时偷个清闲。

    人来人往的门廊里,偶尔有人向他打招呼,裴昇一贯是报以笑意,点点头表示他的友善。

    也会有人看不懂眼色,停下来要同裴昇握手,他眉头微微抬起,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耐,笑仍挂着,伸出手轻轻一碰。

    “裴总,多年前见您就是风华正茂,如今一点也没变。”对方递出一根烟,品牌选得很讲究,是裴昇以前常抽的那款。

    “谢谢,我戒烟了。”裴昇把烟推回去,怕还未燃烧的尼古丁味跑出来,沾到他身上,“今天是家宴,先告辞。”

    躲不到清净,裴昇转身便走,借着廊光看腕表上的指针,周颜应该快到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一下下赶得很快,令人担忧是否会摔倒。

    “哎呀,你慢点走,没迟到!”余覃远远地喊,说话声随脚步颠簸,“裙子又长,别绊着了。”

    裴昇听了便回头,看见周颜提着粉色长裙裙摆,走在洒满月光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