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游鸿钰的春节假比邱叙早十多天，离她父母的忌日近，她先告一声，就自己回重山市了。

    重山四季多雾，冬春尤甚。

    祭奠回来，就去爷爷奶奶家吃饭。

    她这次回来，将梦境头盔带回，重新开了一个档，让游仕谭上手“游玩”一番，再做解释。

    她询问游仕谭，“她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准备投资，风险大不大。没什么问题的话，她手头有点闲钱，不多，也想赶个趟。

    “‘元宇宙’才刚停歇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感到新的一级市场的风口，“我翻遍金融市场权威的新闻、数据和分析报告，没太多消息。”

    游仕谭先打电话，让家里小辈问到抢过这项技术的人姓甚名谁，再看翻阅她整理的报告，说：“他确实有了专利，一点不费工夫就拿到了。看他有没有没能力做到一家独大，没能力，太容易独吞，一点不留给市场。”

    翠芽在圆柱水杯底下立起，成为一片青翠泛黄的水中草。

    她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须臾才打开微信，和邱叙说：和我爷爷仔细聊了聊，感觉你那个投资风险挺大，邱叔叔你要把握好度。

    就像过去这些天，游戏里的bug屡屡没修复。他们这些“玩家”予以理解，也依然没有消息，外面的宣传却大张旗鼓。

    发完消息，邱叙没马上回。

    太奶奶铎铎走来，抬着手机来，说：“小钰，和我玩割绳子。”

    太奶奶年纪大，手指不太灵活。握力器不玩，捏捏不玩，唯独喜好这类游戏。

    太奶奶玩游戏，不容别人插嘴。传言游鸿钰九岁，割绳子四十多分钟全通关，太奶奶就容许了游鸿钰做“陪玩”。

    游鸿钰笑着被其他长辈嗔怪，低头翻看手机。

    过去两小时，依然无消息。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游鸿钰其他读书工作的好朋友，也回到重山，她开始安排聚会吃饭。

    景区商业街的早晨是安静的，今天道路有点潮湿清冷。雾霭里隐约浮现太阳，游鸿钰和于璟坐楼上窗台吃午早餐聊天，不打扰屋内沉睡的人。她又看了会手机，邱叙没消息。

    直到午后。

    邱叙：投得不多。

    邱叙：当打水漂了。

    她和邱叙打了电话。邱叙心情不太好，有点沉闷而冷淡的语气：“是我看错了人，不知道他这么短见。”

    “不是你的错。这笔钱，还能要回来吗？我是说报警打官司什么的。”

    邱叙说：“他人已经联系不上，不在国内了。”

    “……那还是报警确认一些行踪吧。”

    电话那头传来淡淡的叹息，邱叙摸了摸额头，最后说：“我可以试试。”

    游鸿钰在电话最末尾，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重山，于璟高原已经回来了，我们等你。于璟知道一个不错的小景区，山清水秀，在大山里，非常适合野炊。哦，是不是不叫野炊，叫露营？”

    邱叙忽然被她逗笑：“好像都差不多。对了，我去看看工具……”

    游鸿钰也舒缓下来：“该买的工具，我们都买好了。”

    邱叙比较好奇，她和邱叙报了一下条目。

    邱叙低声说：“确实没什么缺的了。”他顿了顿，问：“去大山里，几人？”

    游鸿钰算着：“我、你、于璟、高原、栗思齐……”还有照微。

    照微来吗？她现在都还没消息。

    “五六个吧。”

    “我的车坐不下六人。”邱叙淡淡地叹，好像有些为难，格外可爱。

    游鸿钰说：“高原也有驾驶证，我们可以租一个更大的车。最近太冷，春节末尾才会转暖，那时候又有人先收假回去了，不一定。高原推荐了一家饭馆，他觉得不错，你健身也能吃。”

    “安慰”完邱叙，游鸿钰挂电话。

    对面藤椅里，于璟手握蛋明治。手肘因为低声交谈，按藤桌的玻璃面。身子往前。

    游鸿钰和于璟继续刚才的话题，还是她们共同好友某某某。

    这位是潭市人，跨越三省来重山一中，和游鸿钰“混”成朋友。大学拿比赛全国一等奖，因此直博，现在研究造火箭去了，现在搞研究也很顺利。他的恋情比较坎坷，大一给游鸿钰打了恋爱咨询热线，小伙子非常感谢游鸿钰。后来被甩了，这个春节来临之际，是第二次，原因是，女生拒绝去见家长。

    于璟评价道：“他算可爱的了。”

    游鸿钰也平淡地说：“哎，于璟，于老师，智者不入爱河……”

    于璟笑了声。

    “邱叙怎么了么？”

    “没怎么。”

    于璟没再问。

    *

    龙磐山墓园，和邱叙冷战尴尬期的游鸿钰，还和李青燃开过一嘴玩笑。

    李青燃的反应看来，却像个正常人。

    这可把游鸿钰吓坏了，李青燃身边也是一群和她差不多的烂人，还能独善其身？

    到了正式扫墓，游鸿钰走近言笑，这位她值得相信的女生。游鸿钰眼珠子扫杨兆楷辰的黑碑，李青燃始终静候着。

    游鸿钰不咸不淡地问言笑：“感觉李青燃很受欢迎。”

    言笑嘴唇微张着，凝顿在游鸿钰脸上，好几秒。

    言笑曾在高中毕业前，和李青燃表白。原因是做了两年同桌，而两年同桌的起始，是分班时，言笑走进新班级，和很多人关系很好的言笑，进班发现，这些人都没注意到自己，一时间就有点发愣。正好时候李青燃叫住了她，李青燃在前几天就和岩灿计划，为言笑提前留出位置。

    言笑表白的结果，有点糟糕。李青燃突然站起，冷静地发疯，你不是喜欢我，你搞错了。

    “怎么感觉李青燃这些特征……从小单到现在，不喜欢纸片人，不追星，女生朋友特多。喜欢他的女生一表白，礼貌拒绝那一套都不来，直接吼人。李青燃没喜欢的女生吗？他喜欢男生？”

    言笑淡淡笑，“青燃，好像，有个白月光。”

    游鸿钰从不允许自己暗恋别人。又因为是李青燃，她的表情发生各式各样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统称为：咦。

    “‘好像’？”

    “他一见到那个女生，就彻底变了……”

    “……”

    “现在也是吗？”

    “是……”

    言笑带某种“游鸿钰你知道”的眼神，向游鸿钰揭晓答案：“那个女生是聂泓霖。”她斟酌片刻，直接点明，“李青燃是聂泓霖的舔狗。”

    于璟和邱叙是绝缘体那类。杨兆楷辰是烂得一塌糊涂，又坏得不够彻底，落下贱名，依靠小团体的存在庇护，面对惩罚就苟延残喘，那只能再次刺激他。游鸿钰和李青燃，是在感情里有点烂的那类人。

    就像李青燃高一从杨兆楷辰那，听说过游鸿钰有点烂，游鸿钰在很多年，也同样知道，李青燃有点烂，一试探就可见。

    “聂泓霖啊。”游鸿钰淡淡点了下头，她有点愣神，好像有点歪打正着。

    心火燃烧，口喉发苦，牙齿如劣玉，舌根颤动又压住，舌头咒诅又颂赞。

    游鸿钰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照微曾比她害怕，梁纾禾曾比她愤怒，或许她只是和那些，曾和她直言杨兆猥亵她的女生才更像。都只是渴望，某种基于信任才有的链接。法理科普教了人很多遍法与情，显而易见，那个“情”，是对施害者留情。

    好像又有一些情，她和其中的一些成为好朋友，和其中的一些保持联系，和其中的一些释嫌。

    言笑关切地看着游鸿钰。

    “你明年还来扫墓吗？”游鸿钰忽然问。

    言笑有些惑然，很快，淡然笑着说：“我每次来，只是为了见你。”因为感觉，你有很多好朋友。

    那么淡，那么信任彼此。

    游鸿钰有点感动，不过她的感动只有一秒，所以下一秒她也抬起袖子大哭：“我也是啊。”

    言笑被她惹笑。

    明年我们不要再来这里了。

    人头变动，有人发言。

    她转过头，看着邱叙一脸高兴地朝墓碑边走来。

    *

    高原和栗思齐在他们那间房醒来，洗漱，去热蛋堡，高原拉开椅子坐旁边。

    栗思齐不懂他们，有点冷还坐露台。坐屋内，靠近书桌，房间过暗，他又去把灯打开。

    游鸿钰抱着豆浆打哈欠，忽然抬了下手，发言：“点歌。”

    栗思齐按开他的音响，转过头看一眼她。

    游鸿钰抬起的手向下挥着高原的方向，说：“张国荣的《红蝴蝶》？”

    高原本来还有点困，一听张国荣开心了。

    栗思齐仍由张国荣的歌随即放，到了某一首，说：“这首歌词我喜欢。”

    高原当着好粉丝，说：“这首……是《拒绝再玩》。”

    吃完饭，栗思齐家的店员开门营业，栗思齐下楼督工前，让他们收好个人物品。

    她在自己睡的那边床铺，找了半天，没找着，有点迷茫。高原经过她们，关上音响，里面的《拒绝再玩》暂停。

    于璟在床铺对面，看向两只枕头正中，摸了摸，举起手里一小块晶莹的圆圈。

    于璟问：“你的尾戒？”她的尾指已经套上圈环。

    游鸿钰凑近，细微闪光很快没入的阴影里，高原走出门时，关闭房间灯。

    游鸿钰低头快速戴上。

    她纳闷的声音，在狭窄楼道里传来：“我是个烂人，怎么我身边的都是大好人呢？”

    栗思齐讲话一直讨喜，惊讶地直嚷嚷：“鸿钰jiejie，你不是烂人。”

    高原从认识游鸿钰这种狗人以来，讲话就比较毒：“都是烂人。”

    下一秒，栗思齐笑着，伸手给高原的后脖颈“按摩”，按住肩颈作要跳起的动作。游鸿钰看高原高，躲起来却不像谦让他眼里的“小家伙”，更像腼腆的笑，那里面是有力量的腼腆。她了解高原和邱叙，觉得他俩性格有点像……说起来，她不知道高中的邱叙是什么样的人。

    “街上别打打闹闹。”

    栗思齐立即停住了。

    她转身，不再救场，和于璟走前面笑着聊天。把那个从国土东北来到一中，相当人生地不熟，因为块头大，却总被混子找上来玩，又不懂拒绝的高原，抛之脑后。

    游望洋回来了，还说请游鸿钰吃饭。

    游望洋和游鸿钰有点臭味相投，互相出招，怎么在拿成绩单去见爷爷的时候，听着父母不能要爷爷奶奶红包。接过红包，把这一沓红钞票，塞袜子里。这才打开家门，应对父母的“搜身”。

    游望洋一回来，就得给游鸿钰一点硬消息。这次是关于邱叙的了。